人的韌性

那是一段令人深刻的往日回憶，也是此生最令我驚慌恐懼之事。它發生在近30年前的一個晚上。那天是冬至，是我永遠也忘不了的日子。

那天我一如往常地在醫院工作，當時我們牙科是一家醫院外包的科別，我直屬於牙科，是牙醫師聘請的牙科助理，而牙科的隔壁就是急診室。

常常在那裡聽見許多呻吟哀嚎的聲音，有時光聽見聲音就讓人感到疼痛，彷彿自己的皮肉也像是有傷口似的痛了起來。

記得那天是冬至晚上，我還在努力工作，突然有一個人雙手沾滿鮮血出現在牙科門口，我猛一看竟然是老爺當時工作的同事。他的雙手佈滿了血跡，並用驚懼的眼神和虛弱的語氣告訴我，老爺出事了，現在正在急診室急救。

當時我整個人怔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趕緊去急診室。雖然就在隔壁，但腳步變得沉重而緩慢，短短幾步的距離，似乎一直走不到。我害怕看到的會是什麼，心臟的跳動聲就像是心臟已經跳出身體，跑到耳邊撲通撲通的大聲叫著。

來到急診室，看到一個頭部被刀子畫出一條長長地剖痕，不斷地滲出血的人躺在病床上，他是我家老爺沒錯。他臉的側邊也有一刀，鮮血也不斷地冒出來，看了差點沒暈倒。我忍著也顫抖著，我知道此時不是掉眼淚的時候，而是該鎮定的面對眼前的一切，於是我趕緊跟醫師請假，打了通電話回家告訴家人發生點事，會晚點回去。

當時我所待的醫院無法處理這麼大的傷口，因為刀痕極深，最主要也怕可能有傷及頭顱裡的重要部位，需要照電腦斷層，於是先緊急縫合臉上的傷口及止血後直接轉往長庚醫院。我與老爺一同搭著救護車一路飆往長庚醫院。當時心中的感受很複雜，所幸他至少是清醒的。

會提及這事，是因為我發覺人在發生重大緊急時刻的當下，處理事情的態度會和平時的自己完全不同。

我是個容易生氣的人，情緒表現總是即時，所有的喜怒哀樂也總瞞不了他人，雖然現在有些年紀了，好像比較能掩飾，總之我不是個會冷靜的人。但在那個事件的當下，我竟然沒有嚎啕大哭，更沒有說不出話，沒有任何幫手，還能平靜地聯絡家人，連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再一次則是老爺車禍，我也在車上，那次我們因為不熟悉那個區塊，誤闖了不該是汽車進入的道路。有一輛機車撞了過來，把車上的我們都嚇著了，以我平時的性格一定會大罵老爺怎麼這麼不小心，竟然還違規。但那天我也是出奇地冷靜，沒有發任何脾氣。等到事情處理好之後，老爺還怯怯地告訴我，他很訝異我竟然沒有發脾氣。

其實我也不懂為何我沒有任何生氣的情緒，我只知道那個時候不是生氣的時候。

三姐曾說過，女人比妳自己想像地更有韌性，或許這就是她口中所謂的韌性吧。

在那個緊急時刻，在那種可能失去老爺的情況下，我的內心是否強大到可以在那樣的時間裡做出正確的決定，我並不清楚，但我有一種感覺，身體及腦袋裡的機制在同時捍衛著自己的身體，好讓身體足以承受這個劇烈打擊，或許正因為如此我才能沒有任何慌張失措。正確來說應該是我的確慌張了，卻沒有失去判斷能力，彷彿腦子裡有一個撫平機制正在運作，我不懂是不是自律神經還是腎上腺素正在工作，我只知道我需要冷靜。否則我可能在第一時間就昏倒了。

當老爺的狀況趨於穩定後，再想起當時的狀況，我總不免哭泣，好像鬆懈了之後才是可以哭泣的時候。

人的韌性比你自己想像地強。我真實地相信這句話。

我發覺我從來沒有好好面對那時候的自己，當我寫下這段經歷的時候，我連回想整個細節都覺得胸口疼痛，呼吸好像無法均勻，眼眶裡不時地充滿淚水，一直要滲出。我強忍著不讓淚水氾濫，畢竟都是過去的事，但那份害怕失去，加上孩子才剛周歲，一切不確定感的擔憂，還有那雙手上的血跡畫面，對我而言就像是新的痕跡在撞擊似的。

原來許多事以為過去了，不痛了，卻可能只是因為還沒有正視，以為不再是傷口，沒想到仍然刺痛了自己。

再次好好回到神面前禱告吧，求神挪去心中那一塊傷痛，讓平安永留在心中，讓神保守我不再被往事攪擾。

老爺依舊平安快樂地在我身邊，這就值得大大感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