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那一頓宵夜

印象深刻的一頓飯實在有太多，只要飯腳合格，飯再難吃也是一頓好飯，非要從裡面選一頓來寫，那就來寫紐西蘭壯闊星空下的那一頓宵夜，用吳慷仁在《 有生之年》裡的口吻來說就是「星光好，氣氛佳」。

到紐西蘭之前兩個月，我還是公司的所謂話事人，事業處於絕對上升期，在長輩眼中份工簡直就「筍」到不得了，人工高，福利好，最好做到退休。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份工作有多噁心，掛著面具對著一堆蠢人和假人，每天心裡都在不停叫囂「你去死」！下班回家不是各種對工作的抱怨，就是氣得話都不想說。某天，估計先生也受不了我的陰晴不定，提議要麼辭職算了，忽然有人遞了把刀過來斬斷壞情緒，當晚我就把辭職信電郵給大老細。之後一個月是兵荒馬亂，各種挽留，一再堅持辭職，交接完工作，等到那一天被生物鐘叫醒，才想起已經不用再去上班。高壓忙碌了十幾年，忽然閒下來，不知所措到了極點，坐也不是，行也不是，情緒並沒有如期望般好起來。

先生眼見我犯賤，於是提議，不如安排一趟長長的旅行吧，我們最後決定去紐西蘭，有兩個朋友加入，因為他們也想散散心。

旅途的其中一站是到Tekapo觀星，報名參加了抵埗當晚的天文台觀星團。到旅行社的時候，工作人員告知天氣可能轉壞，天文台擔心無法觀星，活動取消，我家那位天文迷簡直欲哭無淚。看著遠道而來的我們一臉失望，工作人員說可以試試開車去山頂的廢棄機場，趁天氣還未轉壞，或許可以看到銀河。我覺得我們運氣會好的，提議觀星順便在山頂摸黑吃個宵夜。我沖回民宿，抓了兩包穀物脆片，一盒本來準備早餐抹Bagel的cream cheese，一瓶之前參觀酒莊買的紅酒，再順便為不喝酒的先生帶一罐可樂，沖上車便往山上趕。那條山路沒有路燈，彎多路窄，我們完全沒有覺得害怕，滿心期待即將看到的星空。

抵達山頂，並沒有預想的黑暗，空氣中有一種清朗的明亮。下車抬頭，清晰壯麗的銀河伴著綴滿天幕的星星驟然出現在眼前，彷彿過了天荒地老的時間，我們一直沉默維持抬頭呆立的姿勢，沐浴在不知道經過多少光年才抵達的古老星光中，當時就是很俗套的覺得人類真是很渺小。平時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過活，也沒有機會到外太空看到地球，說人類渺小只不過是說說而已，並不會有切膚的渺小之感，這一晚是真的感受到了。

攤開野餐墊，擺上少得可憐的宵夜，我們開始仰望著星空喝酒吃零食。幾杯酒下肚，三個人便開始感慨起來，我後悔自己隨便就辭職，辭職又不知道該幹什麼；A說起他坎坷的情路，在求而不得中輾轉，我們才知道原來這個人一直在暗戀某位女神；B的八卦才勁爆，他說想離婚，對太太已經沒有感情，待一起很難受。喋喋不休中發現原來我們已經很久都沒有互相關心，也沒有好好談過心，直到這一晚，紅酒和穀物脆片的催化下，在繾綣星光中，我們忽然都敞開心扉，說著說著就把這一場簡陋的宵夜聚會變成懺悔大會，彼此人生中的各種悔和恨都拿出來鞭撻了一次，把自己說得熱淚盈眶，惹得不喝酒也不需要懺悔的先生在旁邊笑死，一瓶紅酒而已，以你們的酒量至於嗎？

那一晚，大家好像又重新認識了一次，友情永固在光年裡，隨星光在銀河流淌。我說以後一定只做自己開心的事，絕不委屈自己；A發誓要換一個人來愛，總能找到一顆可以手摘的星；B最狠，決定回去就同老婆離婚；先生大人則很煞風景地說，夜了，我還要摸黑開車下山，可以走了嗎？

我去過很多不同地方觀星，Tekapo始終是我心中最佳的觀星點，不管是理性上，還是感性上，再沒一個地方的星空可比擬Tekapo的星空，當然，也再沒一個牌子的穀物脆片好味過紐西蘭的出品，也沒哪瓶紅酒可以輕易把我飲到坦露心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