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有神

12 月 13 日

每個人有宗教自由

今年十月讀完了一八四一在2023年出版的《街坊衆神》。

同幾個好朋友推薦這書，我都會特別提醒，一定要留意孔徳維博士寫在最前面的導論。這本書總體讀來全不費功夫，把書中的所有故事分拆到各種日常瑣碎的間隙裡，很快就能讀完，真的就只有導論最費神。這超過40頁的導論，我花了三天時間才細味完。導論之所以吸引，大概是功力深厚的論「神」專家孔徳維博士，降尊紆貴，以「香港」為空間，由下底層民衆出發，而上的宗教學術論述，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書寫出一個宗教學者對香港的愛。在但凡讀點「香港」都想在當中找出隱喻的今天，市井之徒的我可謂落足了精神去捉博士的「用神」。孔博士在導論的結尾部分提到，「我們的描繪對象是香港生活中頗爲平凡的人物，讀者不能看到他們生命中某一時刻推動了香港整體社會做出歷史性的變遷；但述説他們在神聖與世俗之間的出入，有如在油畫中刻畫光與影的變化，當中包含了對時間和空間想象的改變，也反映了思想與價值的更新。」很有意思，總之呢，40頁由頭到尾都很有意思。

書本帶我認識了12位隱身在市井裡的街坊，他們是如何與自己心儀的宗教遇上，又如何寧願在物欲橫流的國際都市中過著簡樸的生活，也想為躁動的靈魂找到寧靜歸屬，而獲得身心靈的升華。每一個故事都很平淡，當然，如果是震天撼地的就不是平凡人的故事了。書中介紹了多個在香港屬於小衆的宗教，全部都是我僅僅聽過名字，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探究的領域。書中亦提到的好幾位香港人，從小受家庭或教育影響，本有固定的宗教，但因爲對事物看法或價值觀的改變，而需要尋求別的更能令自己安心的宗教。每一個故事讀來，就好似在街上碰見相熟的街坊隨口說句「得閑飲茶吖」般親切，他們所經歷的困頓是我正在面對的，看見他們能夠在宗教中鬆一口氣，我也感到鬆一口氣。

「急功近利」的香港人，總是迫切想解決眼前碰到一切問題，在失去了追溯前塵和展望將來的權利之後，宗教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來尋找心之安寧。如同書中原本是基督徒的Kaylie，她提到在自己最混亂的時刻與泰國佛教相遇，「那裡的人很和平，沒人煩你，沒人催促你，......想知道是什麽能量讓我覺得這麽和平，忽然一切都靜了下來，内心和世界都安靜了。」書中獲得安寧的街坊，沒有因爲自己的宗教，就摒棄香港人的身份，他們盡力用自己獲得的力量去幫助其他人解困，實踐將宗教融入生活，刻進生命的脈絡之中。土生土長的香港人Balwinder，信奉的是錫克教，他說，「但當香港需要幫忙時，我們必然會出一分力。」

書中有提到街坊因爲受不了基督教的排他性，或那種責任式的壓力，導致他們要從其他宗教尋找慰籍。基督教應該算是香港比較多信衆的宗教，至少我身邊的朋友佔多數的是基督徒。我沒有宗教信仰，但基督教也算是我認識較多的一種宗教，我年輕時候就覺得基督教總是在「威逼」人，要你毫無疑問地全心相信，「毫無疑問」這一點到現在，我也沒有辦法做到。當我最好的朋友們在神的懷抱找到安慰，安心接受神的安排，我寧願飽受煎熬，也不求神庇護。是否要像書中的各位街坊去認識其他小衆宗教呢，也未必，不管任何宗教，總歸還是要由「信」出發，在這個爛透的世界裡，我已經找不到什麽值得一心一意去信的了。

香港有很多不同的宗教，有了這本書的提醒，我才跟著思考到一個從來未被我思考過的問題，香港的各種宗教之間爲何能和睦相處？這種和睦絕對是現代政治正確中關於inclusive和diversity的典範。這個世界，不同宗教之間，甚至是同一宗教不同教派之間，紛爭從未停歇。而在香港，「只要你唔阻住我信我嘅神，我話知你信乜神。」這麽多年，大家都是和平共處，各拜各的神。我想大概是因爲香港人一向只管自己過好，人家的事何需我們多事；再來，我們時間太少，每日匆忙揾食，拜神都冇時間，還哪有時間管你信什麽；我覺得也與膽怯有關，我們并不是宗教學者，對於不熟悉的事物，通常都沒膽子説三道四；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不像伊斯蘭教在維吾爾族的地位，香港沒有一個宗教是佔了重要人口比例被信奉的，那就不存在誰統治誰，或者「大蝦細」的情形了。我想也幸虧香港沒有一個具統治地位的宗教，因此少了一個「危險政治力量」源頭，否則今日的香港就是另外一個......等待在夜裡被捕。書中其中一位故事的主人公，神功師傅陳法齊說，「因爲每個人有宗教自由。只要唔係邪教，係導人向善，咁就都有宗教自由，要捍衛佢嘅信仰自由。」前面我替香港宗教和諧找那麽多理由，歸根到底還是陳師傅概括得最好，這也是一直存在於我們心中的底綫，所以，不管是宗教相關或以外事務，我們是懂尊重自由，也懂捍衛自由的重要。

將來未知的種種令人不安，現實又帶來痛苦的内心掙扎，我們可以做的不多，街坊真言宗主持劉真華說，「有飯食就食飯，有水飲就飲水，諗咁多做咩？我不再想這些俗事，隨緣行事吧」，但願我也能如此便已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