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2）《小二》

小二屬羊，比我小四歲。他的出生改變了我的一切。

每天下午四點半爸爸從幼兒園接他回來，整個家裡就都是他的聲音了，唱歌跳舞背童謠。我沒上過幼兒園，沒學過唱歌跳舞，也沒人問過我在學校學了些什麼。

我默默走開，下樓。

樓下每戶人家有一間儲藏室，五六平方米，沒有窗，俗稱煤球房。裡面堆了半面牆夠燒一冬天的蜂窩煤球，竪了兩把鐵鍬，胡亂放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各樣零碎雜物，一個小書架，堆著爸爸的幾十本書。每天下午小二回來後，我就拿了鑰匙去煤球房，關上門，拉亮渾濁的燈泡，看書。

這輩子我的第一本大人書就是在那裡面看的——《說岳全傳》，岳飛的故事。

印象中書架上還有古代四大名著、《笑林廣記》、《說唐》、《李自成》、《封神榜》、《八十三天》（寫袁世凱的）、《鏡花緣》……

看書的習慣就是那時候開始的，在不自知的一種情緒中因逃避而邂逅的小黑屋，在裡面發現了人生可以有的另一面光亮。很多年後我才意識到那種情緒就叫做孤獨，一種嫉妒中倍感落寞的手足無措。

小二長得漂亮，人見人愛，大人都說這孩子以後能當電影明星。從來沒人誇過我，不論樣貌還是學習。

院裡的大孩子總欺負小二，打他、罵他、朝他吐口水、搶他的零食，大概也是出於嫉妒吧。但外人的嫉妒又不同於家人，天然自帶了某種狠毒。

小二第一次哭著來煤球房找我時，我正在看《水滸傳》，聽了他哭訴的原委，我大喝一聲「呔！兀那匹夫，欺人太甚。走，哥哥給你報仇！」

吃晚飯時，頭破血流的我被罰跪，不許吃飯，小二藏了兩個饅頭半夜偷偷塞給了我。類似的場景後來重復了很多次，挨打的總是小二，挨餓的總是我。

童年很快就過去了，好像沒幾天的樣子。半輩子很快也過去了，好像也沒幾年的樣子。

小學、轉學、轉學、轉學、初中、轉學、高中、大學、工作、跳槽、結婚、離婚、再婚。

小二要還活著，今年也四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