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的女魔王

吃飯這件事是很私人的事，我從不隨便和人吃飯，尤其不熟，不認識的人。同熟到不能再熟的親友一起的才叫吃飯，其餘的只能稱為應酬，而應酬是吃不飽的。我應該算是一個很隨性的人，對很多人和事都抱著不是我能控制的態度，那就隨便吧，唯獨在吃飯這件事上，我從來都是要做女王的，要取得絕對控制權，做一個很神經病的飯桌控制狂魔。

且待我來慢慢回憶一下我的成魔之路。

我曾在一個三人團隊工作，肥佬是我們的supervisor、瘦如牙籤的阿樂是我的隊友。開初我和阿樂也僅僅是一般同事而已，透過工作上的磨合，我們開始變得友好。阿樂周末都回家吃飯，城裏沒有家的我便孤單一人覓食。有一次吃到了不得的燒乳鴿，驚艷非常，忍不住一開工便立即與阿樂分享，强烈推薦她有機會一定要去試。阿樂不愛煮飯，對吃也隨便，我試圖透過分享美食提升她的食之品味，令我們彼此更投契。（我承認，哪怕多年來持續洗腦，阿樂始終不爲所動，在食事上零追求，白費我口水）

於是，每個星期一的早上，我們三個人的格子閒裏總是充斥著我對各種吃食推介的恬噪，而肥佬都會忍住恨不得拍死我的肥手，推一推厚重的黑框眼鏡，皺著眉頭對我說，「飲飲食食，冇厘出息。」那恨鐵不成鋼的聲調，我記恨到今天，現在還時不時拿出來和阿樂笑。肥佬看人果然是眼光毒辣的，回望這些年，我確實成了他口中的那個我。被肥佬定型為飲食人後，他開始連午餐外賣都交給我代為order，理由是對著我們兩個已經夠短他的命了，不能費腦力再想吃什麽。我收集一堆外賣餐單，每日中午狗腿地為上司安排各種符合他口味的午餐外賣，偶爾能得他點頭稱贊，竟比工作上搞掂一個麻煩客人還開心。而我亦開始成爲各種team building場合安排食飯的搞手，小team到大team都有賴我安排，總之每一次賓主儘歡就是了。我離開這間公司已經20年有多，我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麽工作，但記得自己安排過的每一餐飯。

是了，這份青澀的工作便是我成魔之路的起點。我對安排吃飯這件事變得很着迷，慢慢地除了控制同事吃飯，我也貪心地要取得與朋友或親人飯聚的絕對控制權。先看看是和誰吃飯，細心篩選聚會場所，與朋友相聚會選新奇又好吃的餐廳；如果是親人相聚，長輩大多念舊，則會選傳統的餐廳。我腦容量小，記憶力沒有比金魚好，但是我對每位親友的飲食忌諱以及喜好卻是記得一清二楚，每次點菜都會仔細考慮菜餚搭配，口味層次，還要避開雷區。我喜歡看見大家頻密起筷伸向轉盤，然後不停稱贊這個好吃，那個也很好味；我更喜歡聽見長輩說，「跟住阿魚食，實冇錯。」

有了自己的家以後，我開始喜歡操辦家宴。家是我很私人的地方，能敞開大門迎的客，都是我心中有分量的人，因此每一場家宴都會被慎重對待。菜單當然是根據客人口味一早便擬定，備料的品種和次序，每一道菜的步驟和需時，我都會詳細寫下來，提前在腦海演練。到了宴請日，按照流程，洗切腌煮皆有條不紊。燉煮的菜先行，煮好做保溫；該進烤箱的進烤箱；算好時間，爐子上開始煎炸炒需要趁熱品嘗的菜餚。待全部就緒，一起上桌，這大概是我唯一能對朋友做出的最有耐心的事情了。眼見大家酒足飯飽，滿心歡喜癱坐餐桌旁，收尾時厨房的洗刷也會變得動力十足。

臨死，若回首此生，在飯桌上做女魔王一定是我最偉大的成就，沒有之一，快樂且無悔！

PS. 「飲飲食食，冇厘出息」，意思是除了飲食，什麽都不會，毫無出息。這句話用粵語念是押韻非常的，因爲「食」音為Sik6，「息」則為 sik1。這句話確實是我人生的最佳寫照。肥佬，Thank you &. Miss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