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拉斯金：重访爱德华·萨义德的巴勒斯坦

重访爱德华·萨义德的巴勒斯坦

乔纳·拉斯金/文

王立秋/译

以近来哈马斯和以色列军队在加沙地区的冲突（和以色列方面相比，这场冲突给巴勒斯坦人带来了更多的伤亡）为契机，我重读了爱德华·萨义德那本充满争议的书，《巴勒斯坦问题》。该书原本由Times Book出版（1979），后又由Vintage再版（1992）。那些认为自己了解萨义德和他的政治立场的犹太复国主义者和反犹太复国主义者，支持巴勒斯坦的人和反对巴勒斯坦的人，在阅读或重读他在紧接着《东方学》（这部论战著作使萨义德名扬西方和世界各地的学界）之后出版的《巴勒斯坦问题》的时候，都会感到惊奇。

萨义德1935年出生于耶路撒冷，当时耶路撒冷还处在英国的委任统治之下。他毕业于普林斯顿和哈佛，在哥伦比亚教了几十年的书，写了几十部著作和数百篇报刊杂志文章。他的作品既吸引了忠实的读者，又招来了黑粉。在新出的、献给“巴勒斯坦人民”的萨义德传《居无定所的心灵：爱德华·萨义德的一生》（Places of the Mind: A Life of Edward Said）中，蒂莫西·布伦南大致地讲述了这个故事。

在《巴勒斯坦问题》的许多地方，萨义德试图公平持正，虽然看起来，正因为他试图兼顾双方，所以，他的书没法让今天的许多中东观察者感到满意。他一方面谴责“巴勒斯坦人的暴力”和巴解组织的劫持行动与自杀式袭击，另一方面也指责以色列人搞“国家恐怖主义”，不过他的结论是，犹太复国主义者给巴勒斯坦人造成的伤害，要比巴勒斯坦人给犹太复国主义者造成的伤害多得多得多。

萨义德把犹太人描述为“把其他人群变成受害者”的“被迫害的受害者”，同时相应地，把阿拉伯人描述为“受害者的受害者”。但你不需要多么深入地阅读《巴勒斯坦问题》，就能体会到萨义德在巴勒斯坦斗争问题上深刻的“绝望与悲观”感。的确，在书的开头，他就说，整个巴勒斯坦问题都很“棘手”——也就是说，没法管控——虽然他也明确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他解释说，他想要的，是一个“独立的巴勒斯坦主权国家”，且这个国家的立国之本，是“世俗的人权，而非基于宗教的或者说对少数群体的排除”。在《巴勒斯坦问题》出版四十二年后，看起来，这个理念依然一如既往地遥不可及。

萨义德称赞了巴勒斯坦共产党的勇气，还赞美了意大利马克思主义者安东尼奥·葛兰西，但他批评马克思是种族主义者，并总结说“大多数第三世界解放斗争建立的政权都不怎么样，支配这些政权的依然是国家崇拜（译按：即国家至上的意识形态）、不事生产的官僚和只会镇压这镇压那的警察部队。”

那么，他站在哪边？今天，他又会站在哪边？他认为，巴解组织的致命的、悲剧性的缺陷在于，“和其他民族解放组织或临时政府不一样”，“它没有可立足的领土”。

在书中，“致命”和“悲剧性”这两个词反复出现，他说，美国有“接纳像阮高祺、蒋介石和巴列维沙王那样的人，排斥真正民选的、代表人民的领袖这样一个致命的习惯”。这还是往好处说了。美国不但接纳独裁者，它还创造和扶持独裁者。

在巴勒斯坦那里，萨义德看到一片“浸透了血与暴力”的土地。在这本1991年海湾战争后写的书的后记中，他指出，巴勒斯坦是“20世纪最后的伟大事业”。如今，我们可以称之为21世纪的第一个伟大事业，也许，也是一个业已失败的事业。的确，萨义德本人也说：“巴勒斯坦人民的处境从糟糕变成更糟糕。”

谁给了他启发？不是《纽约时报》的托马斯·弗里德曼，而毋宁是亚历山大·科伯恩和詹姆斯·里奇韦，以及像埃米尔·哈比比和哈桑·卡纳法尼那样的巴勒斯坦人的著作。在政治和意识形态使他感到压抑的时候，他在文学中找到了快乐。而且，当他在西方文学中定位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表达的同时，他也反对取消那个文学本身。

萨义德在《文化与帝国主义》（1993）中敏锐地指出：“所有文化都倾向于这样再现异国文化：我们最好主宰它们或以某种方式控制它们”。他还说，“简·奥斯汀属于一个蓄奴的社会，但我们会因此而见不得她的小说，把它们扔进美学的垃圾堆吗？绝不。”

谢谢你，爱德华·萨义德。

译自Jonah Raskin, “Edward Said’s Palestine, Revisited”, CounterPunch, May 18, 2021, https://www.counterpunch.org/2021/05/18/edward-saids-palestine-revisited/.译文仅供学术交流，转载须标明相关信息和出处，请勿做其他用途。微信版见：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jM5NDEyNDQ4OQ==&mid=2657451940&idx=1&sn=2f6d8b5d49b36561ea4b12fd39be8af1&chksm=bd1d58028a6ad114673686e7ad5eefcf05e827171736f914f909597724f0f878cfece266d5a2&scene=0&xtrack=1#rd

作者：乔纳·拉斯金（Jonah Raskin），美国作家，索诺马州立大学荣休教授。

译者：王立秋，云南弥勒人，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比较政治学博士，现为哈尔滨工程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讲师。译有《导读萨义德（原书第2版）》（比尔·阿希克洛夫特、帕尔·阿卢瓦利亚 著，拜德雅图书工作室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