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染勇氣的小說:談伊坂幸太郎的《PK》

談到日本小說，很多文藝青年會馬上想起村上春樹，如果喜歡推理小說的朋友或許也能記起東野圭吾或宮部美幸，以上幾位當然也是很有代表性的人物，他們產量豐富，作品暢銷，每次推出新作都會引人注目。然而，這些廣受歡迎的作家都已經營出自己的風格，即使力求推陳出新，但變化已有限度，作品多數都會符合讀者的預期。這幾年來，真正把小說這玩意玩得出神入化、奇招迭出的是伊坂幸太郎，他的小說往往寫得天馬行空，毫無章法，前言不對後語，但只要開始閱讀，即會像中了魔咒一般追看下去無法停止，然後你會漸漸發現作家別出心裁，佈局巧妙，計算精準，其寫作技術之高超，常令人拍案叫絕。

《PK》是伊坂幸太郎寫於2010年的三篇小說，本來各自獨立，卻可合而為一，變成耐人尋味的長篇故事。書名《PK》，並非港澳人所意會「有人在街上仆倒」的意思，那是指雙方對決或者足球比賽中射十二碼之意。伊坂幸太郎的小說向來令人讀得很激動，充滿正能量，此書的文案強調「不止膽小會傳染，勇氣也會傳染」，讓人誤以為這是一本簡單的勵志小說，但伊坂的小說世界從來沒有一件事是簡單的，今次他更變本加厲，三篇好看的短篇小說合起來看竟會變成超級複雜的長篇，如果要完全拆解所有細節，恐怕要細心再讀一兩次，認真寫下重點事件，畫出一幅人物關係圖和不同時空下的事件對照表，方有可能把小說「讀懂」，高難度至這個地步，可見這本小說絕對不落俗套。

三則短篇之中，<PK>講足球名將在比賽場上的關鍵一球，加插某政客與這場球賽的奇怪關係；<超人>講保安公司推銷員向暢銷作家推銷產品後的心理變化，及至以實際行動要「替天行道」；<密使>講一名大學生發現自己擁有偷竊他人時間的能力，而他後來被選中參與「拯救世界」的瘋狂行動。伊坂幸太郎的厲害之處在於把三個故事都講得好之餘，更在細節之中令三者構成連繫，人物互相穿插，同一宗事件在不同的故事中會演變成不同的結果，暗示在不同時空之中，同樣的人與事會因為一點微不足道的變化而偏離固有的發展軌跡，作家擺佈故事中人演繹出「蝴蝶效應」，加上大量看似不可思議卻又言之成理的故事情節，令整本小說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讀者細心探索，自會看出無窮趣味。

表面看來，伊坂幸太郎念茲在茲的是示範小說技巧，以及反覆強調一個勇敢的意念足以感染他人，改變世界。其實在三個故事之中，他也不忘批評和嘲諷政府有時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展現出作家的道德勇氣，只是他的技巧往往令人神迷目眩，忙於解謎，不一定能看出小說背後的深意。但綜觀全書，作者反覆書寫「勇氣」之微妙的確別開新面，引人深思，《PK》之所以值得推薦，既在於題材與技巧，也在於傳染勇氣的信念。

（寫於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