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首輔養成》
1
程杉拒絕賜婚的事甚囂塵上。
我進京城時,街頭巷尾都在論著。
有人婉惜,他推拒了尚書令的婚事,李萱萱是京城才貌相全的大美女,求親的人都踏破門檻。
有人罵他不識時務,鄉下的未婚妻,可以再作打算。
有人說他情深一片,對妻子不離不棄。
我卻一頭霧水,他何時訂了婚約?哪來的未婚妻?
好不容易找到他的住處,開門的是一名小書僮。
我通報了名字,他領我到書房,說少爺早已經交待過我會到來。
環視程杉的小宅院,這一年他便是在這裏挑燈夜讀,備考科舉。
現在他考獲狀元,前程似錦,媚娘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了。
我也總算報答了這兩母子的救命之恩。
也是時候想想自己了。
「倩姐。」程杉滿臉笑容的過來摟著我。
「恭喜你,想不到你真的考到狀元。」
當初他鐵齒一定要考到狀元,我和媚娘聽了只是輕笑,心想能考到進士也要燒香拜佛了。
「我當初就說了,是妳們不信。」
「好小子。」我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姐,妳吃了午膳沒?我帶妳到東門的巷子吃麵。」說著便牽起我的手。
「等等,你拒絕了皇上的賜婚,真有其事?」我拉著他。
「嗯。」他躲開我的目光。
「為什麼?還說有婚約?哪來的婚約,這可是欺君之罪。」
「姐,妳說的,只要我高中狀元,就會嫁給我。」程杉用無辜的雙眸凝視著我。
「嘿嘿,那時喝了點酒,此話怎可當真?」我勉強乾笑兩聲,當時只是想敷衍他,誰想到他真的考到狀元。
「怎會是說笑?」程杉笑得胸有成竹。
這笑容看得我心寒。
程杉從書櫃拿出一個木錦盒,裏面整齊的摺疊著一張宣紙。
「妳看。」他打開給我看,卻不給我,這小子也太謹慎了,怕我撕爛嗎?
紙上是我的字跡,有點撩草,但還是看得懂:
「若然程杉考獲狀元,我柳倩兒答應馬上嫁與他為妻,絕不反悔。」
下款我的手印和名字。
「⋯⋯」我怎麼完全不記得有這件事?
「有這份承諾書,到官府也會判妳嫁給我,但我們不必走到這一步吧?為了這承諾,這幾年我日夜苦讀,妳就沒有一點感動嗎?」
「程杉,你有沒有想過,我比你年長九歲,你正值壯年時,我就年老色衰了。」我試著用其他方法讓他放棄。
「姐,妳有沒有想過,要是我不成婚,就是欺君之罪,要砍頭的。」
這小子!
他絕對是故意的。
在他那誠懇的眼底下,有一抺狡黠的光芒閃耀著。
和他相處了八年,我了解他的脾性,他也清楚我的軟肋。
知道我絕不會看著他冒犯欺君之罪。
八年的拉扯,還是落入他的圈套了。
這刻,我竟心感安慰。
小子,有出息了。
2
八年前,我在海灘游泳被捲進水底漩渦,穿越到平安村。
當時十歲的程杉在河邊發現了我,再通知其母。
媚娘說我當時衣衫不整,還受了傷。
她替我穿了衣服,和隔壁的王大娘,合力把我抬了回家。
我發熱了三天,左腿還斷了,經郎中重新駁回,要休養三個月。
媚娘是名寡婦,丈夫兩年前因病去世,她靠賣燒餅為生。
媚娘每天摸黑起床做燒餅,留幾塊燒餅,咸菜給我們做早點,便到開源鎮擺攤。
那時,只有十歲的程杉,一早上山撿柴枝,摘野菜,中午就會去幫村裏的楊里正洗衣。
楊里正妻子早逝,育有兩名女兒,都已嫁人。
他喜歡程杉,每天都會留他吃午飯。
程杉每次回來也會給我帶一點。
下午,媚娘就會回來,有時生意好,就買些小吃回來。
若然生意不好,晚飯就繼續吃咸菜燒餅。
媚娘總是說,下次生意好,就給我們買肉吃。
只有我和程杉在家時,他總是沉默少言。
但媚娘一回來,他就圍著她吱吱喳喳的說個不停。
還不時聽到媚娘爽朗的大笑聲。
我被救的事,早已經傳遍平安村。
常常有幾個小孩,來到門口偷偷看我。
我笑著和他們打招呼,他們反而跑了。
因為腿斷了,我只能坐在床榻。
過了幾天,程杉從山上撿了一支粗木枝給我做拐杖。
剛穿越到古代,我心裏茫然,實在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想到家人更忍不住掉淚。
程杉見我鬱鬱寡歡,便和我聊些村裏的日常。
說村口的潘大叔喝醉酒掉到溝渠的糗事。
說楊里正想娶媚娘,就待她三年喪期過後提親。
「那你喜歡楊里正嗎?」
「能讓娘親過上好日子就可以。」程杉的早熟讓我心痛。
3
三個月很快過去。
我的腿終於痊癒了,頓時感到心慌,我該去哪裏呢?
世界之大,卻沒有我容身之所。
媚娘看出我的困頓,只道若無處可去,可以留下來和他們一起生活。
來到古代,才發現科技把我養廢了,不會燒飯,不會洗衣,五穀不分。
母子二人見我毫無生活技能,猜我是家門破落的千金小姐。
我只好支吾以對。
在平安村,我跟著媚娘,一件件的事學起來。
她教我揉麵團,做燒餅,學燒菜,學洗衣。
程杉教我上山摘野菜,那些野菜能吃,那些野菜有毒。
腿康復後,我第一次跟著媚娘和程杉一起去開源鎮。
從平安村到開源鎮,大概有兩里路,我們在路上說說笑笑就到了。
開源鎮的巿集很熱鬧,人來人往。
媚娘攤子旁邊,是一對賣包子的夫婦。
李氏夫婦年若四十,在巿集擺攤已有十年餘。
兩年前,媚娘帶著兒子來巿集賣燒餅,卻被人趕走,李氏夫婦便讓一些位置給她擺攤。
「這姑娘是誰?」李嬸看到我也來擺攤,好奇的問媚娘。
「她是我遠房表妹,叫柳倩兒。」媚娘張口就來。
程杉一路幫忙叫賣,收錢,包燒餅,動作熟練俐落。
我在一旁也插不了手。
李嬸趁空閒時走過來聊天:「怎麼小杉還在這裏,妳不是替他報了私墊嗎?」
「這⋯⋯後來有事沒報了,遲些再想。」媚娘不自然的瞟了我一眼。
「怎麼不讀了,妳不是辛辛苦苦儲了一年的銀錢嗎?萬先生也讚他有天份,不讓他上學太可惜了。」
「好了,李嬸,我先去顧檔口。」媚娘繼續去賣燒餅。
「咦,程杉呢?」
程杉不見了。
我正想去找程杉,媚娘拉住我道:「不用找,他一會自己會回來。」
待我們差不多賣完燒餅後,程杉鼻青面腫的回來了。
媚娘一臉嚴肅的蹲在他身旁問:「是誰打的。」
「張福。」
「為什麼?」
程杉望了我一眼,不再說話。
媚娘似乎知道兒子的意思,也不再追問。
4
媚娘和程杉在巿集欲言又止的模樣,我甚是在意。
我追問了幾次他為何和人打架,媚娘只道小孩打鬧是常有的事。
程杉更是避得我遠遠的,也不和我說話。
直覺事情是和我有關的,便去了隔壁找王大娘問個清楚。
「抬妳回來時,奄奄一息,全身滾燙。程杉馬上跑到鎮上找郎中,後來發現妳的腿也斷了,醫藥費整整三十両銀子,媚娘儲了一年,本來是給小杉上學堂半年的束脩。」
原來如此。
晚上,待小杉睡了,我又再追問媚娘。
「妳不用介懷,銀子可以再儲,小杉遲些上學堂也成。妳當時卻不能等,人命攸關,誰遇到這種事,也會這樣做。」
媚娘和程杉救了我,還顧慮我心情,如此溫柔善良的人,教我如何不感動。
「媚娘,謝謝妳,還有程杉,幸好遇到妳們兩母子,要不是我一個人都不知道怎麼辦了。」
眼淚一滴一滴的滴到我的手背,一個人來到異地的惶恐不安的心,在這一刻找到了安放地。
程家母子純樸善良,行善不求回報,也貼心的從不追問我的來歷。
在異地能遇到他們,並被溫柔以待,我真是何其有幸。
媚娘用手帕微笑的拭去我的眼淚:「沒事,沒事,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
4
「我來教程杉吧。」
今天早飯時,我對媚娘和程杉宣告。
「讀書是我的強項,我是文科學霸,文言文,四書五經,我都精通。」我帶點自豪的說,百無一用的我,總算有點用了。
「倩姐,妳上過學堂?」程杉的眼睛亮了起來。
「沒錯,我從三歲就上學堂,學富五車。」
「果然是千金小姐。」媚娘笑道。
那天我們賣完燒餅後,就到書舖買讀本,還有紙筆墨硯。
離開書舖時遇見了張福。
媚娘那晚和我說了,程杉是偷偷去學堂聽講課,被張福發現,兩人打了起來。
張福是一名胖子,身上的衣料上乘,和程杉同歲。
以前他們是一起上學堂的。
程父是在張福父親開的食館做廚師的。
所以張福一直看不起程杉,誰知程杉天資聰穎,常常被萬先生讚賞。
張福非常妒忌,經常聯合一幫人針對他,後來程父去世,程杉也沒法上學,事情才告一段落。
「你買書自己看?沒有萬先生講解,你看得懂嗎?」張福不屑瞄了一眼程杉手上的書。
「你就算有萬先生親自講解,也聽不明白吧。」程杉淡淡的道。
「你!」張福一張胖臉被氣得紅通通的,倒真像隻小豬。
我才不和小孩子吵架,拉著程杉就走:「我們一起努力,不要讓張福看扁。」
程杉重重的點了下頭。
「你打不過張福嗎?」回家路上我問,張福臉上乾乾淨淨的。
「我有打他,只是打在看不見的地方,我故意給他打臉,這樣萬先生來到就不會呵責我,娘親也不會罵我。」
「⋯⋯」
程杉上過一年學堂,學過《三字經》。
我便教他較深的四書五經。
每天早上,我們三人去巿集幫忙擺好攤擋,媚娘就趕我們走,著我快回去教程杉讀書。
她本來也不讓我們來巿集幫忙,但我堅持要來。
我受傷時,每天望著媚娘背著一大籮燒餅去巿集,就感到良心不安。
程杉學得快,舉一反三,大約三個月,我們就學完《論語》。
我們又到書舖買新書和筆墨。
筆墨和書本的花銷很大。
剛好書舖在找人抄書,一本十文錢,我便接了下來。
抄了幾本,眼睛乾瀝,肩膀酸痛,大抵是人生中沒寫過這麼多毛筆字。
程杉也有幫忙抄,但他的字好醜。
「程杉,你要練練字,見字如人,一手好字很重要。」
練字很花費紙和墨,為了省錢。
程杉都沾水在石頭上寫。
隔壁的王大娘,每逢田裏有收成,就會送一大籮作物來。
媚娘每次都推拒不要,王大娘索性放在地上就跑了。
媚娘每次都笑著搖頭,眼裏盛滿感激之情。
這次王大娘送來了一籮花生。
「不如做花生醬餡餅吧。」我道。
我廚藝奇差,但卻會做甜點。
自製花生醬在這裏的條件也可以做。
先炸花生,再搗成醬,再加一點油,再用媚娘揉的粉團包好。
「好香啊!原來倩姐也會做菜的。」程杉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看著我做好的花生醬餡餅。
我把剛烤好的餡餅給他試。
「咸香咸香的,好好吃。」程杉一口氣吃了三塊。
其實做成甜的更好吃,但是這個時代還沒有發明砂糖。
「真的很好吃,我沒想過花生可以這樣做。」
媚娘也讚口不絕,還拿了一盆給王大娘。
翌日,我們帶花生餡餅到巿集賣。
不到兩個時辰就賣完,利潤比燒餅多了三倍,扣除成本,一天能賺三兩銀。
花生餡餅成了熱潮,巿集有很多檔口,也出現了花生餡餅,賣的比我們便宜,但做的沒有我們的好吃。
因為,他們的花生是蒸的,哪及炸出來的花生香。
食油在這裏很矜貴,那天媚娘看我倒這麼多油炸花生,臉都刷白了。
幸好現在都賺回來了。
5
王大娘的兒子王昌,在開源鎮的穆氏大家族做跑腿。
穆氏的少爺小姐,聽說最近的花生餡餅很好吃,也想嘗嘗,奈何每次都買不到。
王昌向娘親訴苦,這才知道原來賣花生餡餅的是媚娘。
他親自來我們家,向我們買了十個餡餅,給小少爺和小小姐帶過去。
花生餡餅生意很好,有幾名糕餅店老闆向我們買食譜,我拒絕了。
手頭鬆動了,我豪氣的買了一沓宣紙和字帖,給程杉練字。
隔了幾天,王昌又來了。
「少夫人想請媚娘親自到穆家做餡餅,小主人想吃到熱辣辣的餡餅。」王昌笑得甚是客氣。
「我們還要做生意,不能只到他們一家。」我道。
「少夫人知道兩位的難處,所以出五十両請兩位過去。」王昌得意的舉起五隻手指。
我激動的望向媚娘,這對我們而言無疑是一筆巨款。
媚娘也是瞪圓了雙眼,一副不能置信的表情。
天降橫財,王昌在我眼裏怎麼看都像個金元寶。
「沒問題,少夫人想我們何時過去?」我盡量持平興奮的聲音。
「明天?」
「好。」我和媚娘一起回答,只想五十両白花花的銀子快點到手。
程杉則是一臉丟臉的望著我倆。
6
翌日,我們三人隨王昌坐上穆府的馬車,從平安村往開源鎮。
王昌和我介紹穆府的來歷。
穆府是簪孆世家,大少爺和二少爺都在朝中做官,是三品大官。
穆府也是開源鎮的大地主,巿集有三分一的店舖都是他們的。
穆老奶奶樂善好施,每逢有災情,都會施粥救濟,在開源鎮是德高望眾的世家。
媚娘和程杉第一次來到大戶人家的宅邸,看到宅子華麗,婢僕們都是華衣美服,既感到驚嘆又感到自卑,腰板也漸漸的彎了下來,頭垂得越來越低。
至於我,作為一個現代人,對這些假山流水自然沒什麼感覺。
我提醒兩人將腰板挺直,不要給人看輕。
媚娘只道我曾是富家千金,對這種場面自是見慣不怪,不禁對我露出欽佩的神情。
程杉則是腰板直挺挺的,目不斜視的向前走。
我悄悄的跟他說:「你將來一定能擁有比這更大更奢華的宅子,比穆大少爺的成就更高。」
程杉轉頭望著我,堅定與雄心的火光從眼裏迸發而出。
對一個小孩的肯定,能激發他的鬥志,令他更堅定的向著目標進發。
程杉學習很快,除了天資聰敏外,他學習的那股拼勁,也著實嚇了我一跳。
我說他字寫不好,他就每天在石上練字,從日出練到日落。
每次買新課本,他當晚就會挑燈夜讀,待到我解讀時,便事半功倍。
他說,家裏就只有他一個男子,他一定要出人頭地,讓我和媚娘將來可以享福。
那一刻,我激動的把他摟入懷裏,怎麼有這麼懂事的男生?
最令人感動的是,竟然把我也納入其中。
王昌帶我們去找李嬤嬤,她滿臉笑容引領我們到大廳去見少夫人。
廳中薰著香,長廊紗帳輕拂。
少夫人年約二十五、六歲,容貌端莊秀麗,只是眉間有一道化不開的憂愁。
她客氣的與我們寒喧了幾句。
「聰兒和晴兒吃了花生餡餅後,常常掂記著。王昌又說熱辣辣更加好吃,說得我也嘴饞了,便特意請兩位來做餡餅,有勞妳們了。」
「難得少夫人和小少爺小小姐喜歡吃,是我們的榮幸。」我不卑不亢的回應。
少夫人以欣賞的目光打量著我,陳嬤嬤正準備領我們到廚房,見程杉跟著,便道:「這位兒郎不如就留在偏廳等著吧。」
「不用了,我要替她們打下手。」
陳嬤嬤連聲說好,對程杉甚是欣賞。
來到廚房,王昌正要告別,我低聲的對他說謝謝。
他露出憨厚的笑容,不好意思的揮了下手:「沒什麼,是妳們做的好吃。」
平安村的村民都知道媚娘的境況,平時也多有幫肘。
楊里正借洗衣之名,讓程杉賺點外快,也包辦了他的午餐。
一個大男人的,有多少衣服要洗,他這樣做既照顧了程杉的尊嚴,也幫助了他們。
王大娘在我受傷時,每天都來看我,還會拿一些吃的來,說是做多了,讓我們幫著吃。
王昌也是特意在小主人面前說熱辣辣的更好吃,讓少夫人請我們來做餅。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偷偷拭淚。
王昌的背影在閃閃發光,這是人性善良的光輝。
「妳怎麼了?」
自我感動完畢,發現程杉面色不善的站在廚房門口。
「娘親在等妳。」說完大力推門進去。
叛逆期到了嗎?陰晴不定的。
穆府已備好材料,㕑房用具設施一應俱全,我們很快就做好了花生餡餅,熱辣辣的送到少夫人面前。
少夫人的兩名孩童,穆晴七歲,穆聰兒五歲,早就在等著吃餡餅,小孩邊吃邊笑,我和媚娘也感到心滿意足。
少夫人在偏廳還貼心的為我們準備了午飯,菜式有魚有肉,媚娘說比他們過年吃的還好。
程杉正值長身體的時期,胃口特別的好,很快一席菜就給我們吃光光。
離開穆府後,媚娘捧著五十両的手在發顫。
程杉在回家的路上說:「娘親、倩姐等我出人頭地,我天天也讓你們吃這樣的午餐。」
「好啊,我們杉兒一定會有出息的。」媚娘笑說。
「沒錯,我等著每天只過吃、喝和睡的日子。」
春天午後的陽光灑在我們身上,暖入心扉。
7
賺到五十両,我和媚娘商量後,先替程杉去德祥書院。
想到程杉能再上學,我終於了結了一件心事,不再對他們於心有愧。
媚娘將這個好消息告知他時,他沒有預期中的雀躍,只是哦了一聲,好像還有點失望。
我和媚娘也不明所以,只能互相聳聳肩。
自從去了穆府後,王昌經常來找我,有時送我一些小吃,有時送我路邊採的一扎花。
他是個好人,我也只能發好人卡給他。
在他準備送我一支髮簪那天,我拒絕了他。
他收起髮簪,尷尬的離開。
程杉看到了。
那晚他心情特別好,和我有說有笑。
叛逆期的男生,真是陰晴不定。
除了王昌,陸陸續續有大娘來向媚娘說親,聽說村口的楊大郎對我有點意思。
我每次出村,他都會定定的望著我笑。
程杉每次都會狠狠的瞪著他,奈何他眼裏根本看不到程杉。
「我當然知道他對我有意思。」
媚娘問我意下如何。
「全部替我拒絕。」我說。
在門後偷聽的程杉,我和媚娘都聽到他在偷偷歡呼。
媚娘認定我是千金小姐,覺得平安村的匹夫配不上我,她也爽快的替我拒絕了幾門求親。
倒是被拒的大娘 ,有人口出惡言。
「年紀都這麼大了,也不想想自己現在什麼境況,還挑三揀四的,小心一輩子也嫁不出。」
程杉這時跳出來嗆:「倩姐才不會沒人要,我長大後會娶她的。」
大娘氣憤的離開。
「多謝你幫忙說話。不過,我完全不介意嫁不出去,也沒準備嫁人。」
媚娘只是溫柔的笑望著兒子,眼神意味深遠。
8
花生餡餅的食譜,我們以一百両賣了給穆府。
這種簡單的餡餅製法,遲早會有人研究出來。
倒不如趁還有價有巿,將其賣了,白花花的銀両握在手裏才最有安全感。
一百両對我們而言是一筆超級鉅款,拿到銀両的那一天,我們去了開源鎮的館子,大吃了一頓。
媚娘因為家有鉅款,好幾天不敢出門,怕銀両不見了,後來我建議存進開源鎮的錢莊,她才放心。
我這些天都在開源鎮溜達,看看有什麼生意可做。
但看了幾天,還是茫無頭緒。
一天,在巿集遇到正在巡店的穆少夫人。
穆家的男人在京城做官,少夫人留在家中,侍奉一家老少,打理祖傳下來的家業。
少夫人邀請我去茶館喝杯茶。
我告知了我的困惑,並請教她。
「妳想做什麼生意?」少夫人優雅的呷了口茶。
「還沒想到,但應該和吃的有關,媚娘廚藝好,想開食店。
但我又擔心,我和媚娘兩名女子,無權無勢,開店又怕被人欺負。」
「女子要獨自營生,是挺困難的。」
「沒錯,但路是人走出來,若不向前走,哪知道前面的風景。」
少夫人凝視了我一會,輕輕地笑了:「那天看妳的神態,就感到妳與眾不同,既然你拿不定主意,不如先來幫幫我?」
我沒料到少夫人有招覧我的意思,立即站起來,拱手作揖。
「多謝少夫人賞識,妾身榮幸之至。」再問道:「另外,可不可以稍上媚娘?」
大樹好遮蔭,這麼難得的機會當然要抓緊。
「讓她在糖點學藝,將來也有一技旁身,妳覺得如何?」
「多謝少夫人。」我這次九十度彎腰,真心的感謝少夫人。
這裏的糕點師傅都不輕易收徒,能在開源鎮最大的糖點學師,實在是機會難尋。
9
原來少夫人向王昌問了我們的境況,就想拉我們一把。
她說女子在這世道,不依附男人,獨自謀生,實屬不易。
少夫人先讓興元坊的大掌櫃帶我,引見時他對我甚是不屑,只是不能違逆少夫人的意思。
他敷衍的每天給我看一大堆帳本,也不教我如何看。
我雖對古代的商人營運一竅不通,但勝在識字,小時候還學過珠心算,在這個時代已經夠用有餘。
我每天看帳簿,巡店,自行觀察,做筆記,潮漸了解食館的營運。
而且人有張嘴可以問,大掌櫃不理我,我便問但其他人,大家都知道我是少夫人介紹來的,有問必答。
看懂了帳簿,我便到後㕑和倉庫,與帳簿中的用度對數。
發現帳簿寫多了廚房的開銷。
這才發現陳二㕑一直謊報了米油鹽的開銷,將多了的送到自家宅子,聽說他一家有十五口,這用度可不少。
我將發現告知大掌櫃,他不甘心的瞟了我一眼。
隔天,陳二㕑被解僱了。
自此之後,大掌櫃終於教對興元坊的營運。
三個月後,我已經熟悉了興元坊營運的一切。
少夫人很是滿意,從此將我帶在身邊。
開源鎮的民眾都以為,穆家有人在京城做高官,這些家業都閒事。
實則相反,朝中人事脈絡關係複雜,很多時候都需要打點疏通,要用到的銀両的地方實在多不勝數。
官員還要顧及門面地位,所用的東西也不能太低級,這些花銷也是一筆鉅款。
少夫人每個月要送一千両到京城。
不過,做官的好處也是多不勝數,穆家在開源鎮及至京城都有生意。
有人在朝為官,做起生意來路路暢通,越做越大。
看來經商和做官的關係是密不可分,難怪常聽到官商勾結,這是必然的情況。
我在少夫人身邊做助理,媚娘在糖點學藝,程杉在祥得書院上課。
三人聚在一起的時間就只有晚上。
這晚吃飯,程杉悶悶不樂。
「怎麼了?」
「我不想上學堂了。」程杉撥弄著碗裏的白飯。
我和媚娘互望一眼,不明所以,之前是誰去學堂偷聽講學的。
「是因為張福嗎?」媚娘問。
「萬先生的講課都不及倩姐。」
「可是倩姐現在幫少夫人,沒空給你講課。」
「不要緊,以後吃完飯後,我給你講課。」我笑道。
祥德書院在附近一帶其實很有名,連隔壁鎮的學子也來讀書。
萬先生是名進士,曾在京中為官,眼界和見識比那些酸腐的秀才好多了。
但他不知道未來,不知道歷史的興衰,制度的不斷改進,這些都只有我能教給程杉。
萬先生能教的,是這個時代的知識。
我教的是整個歷史,從更宏觀的角度解構各個朝代的興衰,治世的方針。
在現代,這些是很普遍的事,但放在古代,這些都是超前的思想。
有時我還擔心究竟應不應該教他這些,總是叮囑他不要隨便在外人面前和人議論我教他的。
太早鋒芒畢露不是好事,特別是在根基未穩時,要低調。
10
這天幫少夫人到各店舖對帳,晚了一點走。
秋天的黃昏,金光燦燦。
程杉坐在穆家大門的石梯等我。
「媚娘呢?」
「今天娘親跟了李師父去壽宴幫忙,宴席完了,在李師父家留宿。」
平日,我們三人都一起走路回家。
李師父是五十來歲的女師傅,要求很高,很多徒弟她都不滿意,但對媚娘卻極滿意,現在還帶她去打下手。
一路上程杉都在講學堂的事。
這兩年,他長高了不少,快和我一樣高了,眉眼越發長得俊俏,長大後必定是個清俊少年。
「今天萬先生問張福怎麼應付洪水後的災民,他回答得一塌糊塗,被萬先生大罵了一通。之後,萬先生在堂上稱讚我的作業有洞見,還在堂上傳閱大家看,氣死張福了。」
「想到都暢快,他一定很想撕爛你的作業。」
「可是他不敢發作,憋到臉紅到火燒一樣。」程杉蹦蹦跳跳的說著。
走到半路前方突然有人從草叢中衝出來。
有點面熟,啊,是興元坊的陳二廚。
「你這女人,害得我慘了,搞得開源鎮現在無人肯用我。」
說著竟拿著菜刀衝向我。
我馬上拉著程杉回頭拔腳就跑。
陳二㕑舉起菜刀像瘋狗追著我們不放,還一路罵我。
「先跑回去開源鎮,找官差。」我道。
「姐,城門關了。」
「那怎麼辦啊?」我哀號。
「先跑再說。」
程杉年少力壯,跑多遠都沒問題。
我平時不做運動,跑了一段路後,開始上氣不接下氣。
「阿杉,我跑不動了。」
「姐,堅持住。」程杉拉著我跑。
「你先走⋯⋯」
「不行!」
李二㕑越來越接近了。
我卻跑得越來越慢。
李二㕑拿著菜刀就快來到。
我勉強再跑了兩步,腿軟扑了在地上。
「姐!」
程杉拿起地上的石塊擲向李二㕑,不但徒勞無功,他還更生氣。
李二㕑跑到我們身邊,一腳踢開程杉。
菜刀劈了下來。
我馬上往旁邊滾,菜刀砍進土裏。
程杉這時拿了一塊大石,砸了他的後腦勺。
李二㕑摸到血,更加癲狂,拿著刀朝程杉亂劈。
我摟著程杉,手臂不慎被劃了一下。
「今天,我就殺了妳這女人,我在興元坊從打雜混到二廚,足足十五年,就因為妳的一句話,現在什麼也沒有了。」
「等等,我跟少夫人說說情,讓你回去興元坊如何?」
劈下來的動作靜止。
「只要你改過自新,不再偷館裏的東西,我向少夫人說一聲就可以,你也知道現在少夫人多重用我的,我說什麼她都應允的。」
「真的?」
「當然了。」
「你先放下刀,回家去,明天等我的好消息。」
「不,現在就去。」說著他拽住我的胳膀。
「現在城門都關了。」
「那妳先到我家,等到明天一起去找少夫人。」
「放開倩姐!」程杉大叫。
李二㕑一腳踢到他腹部。
我正要還擊之際。
突然一支粗木棍擊在李二㕑的背梁,再一棍重重的敲在他的天靈蓋,他頓時頭暈轉向,菜刀也脫手了。
原來是王昌,他不知何時閃了出來。
我馬上把菜刀踢得遠遠的。
再重重的踢他的子孫根,他痛得面容扭曲,弓身倒在地上。
旁邊王昌和程杉頓時面色也變了。
我一把搶過王昌的木棍,亂棍打在他身上。
「明明自己有錯在先,還賴在我身上,不知反省,活該在開源鎮混不下,你這種人到哪裏也混不下去⋯⋯」
「還膽敢打我們的阿杉,阿杉要是有什麼內傷,我不放過妳,臭男人,死男人!」
「柳姑娘,停⋯⋯停一下,再打下去,他會死的。」
「哼,這種人活該去死。」我將棍還給王昌。
程杉走來看著我的傷口,剛才打人太用力,血染整個手臂了。
11
我們將李二㕑押到平安村,由楊里正看守了一晚。
第二天告上開源鎮的地方官。
那地方官去拜訪少夫人時,和我打過招面,聽了我的陳詞,也不再審問,直接判了李二㕑去邊關流放。
我請了王昌到館子吃一頓,多謝他的救命之恩,在一旁的程一直沒有說話,臉比黑碳還黑。
開始步入青春期的男生,內心世界真的難以理解。
過了幾天,媚娘說程杉想去武學堂學武。
我皺起眉頭,去找蹲在庭院餵母雞的程杉說話。
「是因為李二㕑的事嗎?其實,你那天已經做得很好了,勇氣可嘉。」
我想拍拍他的肩膀,他推開我的手。
「我只懂讀書,手無博雞之力,保護不了妳。」他瞄了一下我的傷口。
「你學武也不一定能妥妥的保護我們,這只是一個很短視的目光。」
他不解的望著我。
「真正能保護人的是權力和財力。」
「有財力,可以顧護衛保護我們。但有財力也不一定是萬能,只要高官一聲令下,商人還是可以一瞬間什麼也沒有。只有強大的權力,才能真正的保護我們。若然你真的想保護我們,那就以當丞相為目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時除了皇上,還有誰敢動我們。」
程杉望著母雞呆了許久,點了點頭:「姐,我明白了。」
程杉的眼神不同了。
我是不是餅畫得太大了。
不過書上不是都這樣說,小孩的夢想有多大,成就就越大。
給他畫大一點的目標,就算做不到丞相,能在京中做個五品大官也不錯。
程杉最後沒有報武學堂,倒是在我鼓勵下去踢蹴鞠。
這時代的讀書人,就只知道讀書,其他什麼事也不幹,身體潺弱,體能不濟。
多做運動也有助智力、記憶力的發展,對讀書有益無害。
萬先生對程杉浪費讀書的時間去踢蹴鞠甚是不理解,還找了媚娘說項。
媚娘只是說他體弱,要多多郁動。
12
程杉十五歲那年在鄉試考獲童生資格,是為舉人。
整個平安村,打鑼打鼓的慶祝。
平安村建村以來,第一次出了個舉人,天大的喜事啊!
晚上,我和媚娘在村裏大排筵席,宴請全村。
王大娘過來恭賀媚娘:「小杉真是出息了,不枉媚娘含莘如苦的供他讀書。」
「也多得妳那時關照我們。」
「我那些不算什麼,是妳爭氣,現在都是糖點的正式糕點師傅了。」
王大娘又來拍我的肩膀,「倩兒更厲害,是少夫人的得力助手,連興元坊的大掌櫃都要客客氣氣的叫妳一聲柳姑娘。對了,妳到底何時才肯成婚,現在年紀都不小了,再不成婚,生不出娃兒了。」
王大娘是好人,但這個時代的人,那刻在骨子裏的觀念,還是認為女人該成婚生子,回歸家庭,才是真正美滿的人生。
「我孩子都生了兩個,妳何時才成婚?還有,什麼樣的男人妳才看得上眼?」王昌抱著一歲大的小兒子走過來。
王昌成婚了,楊里正也續弦了。
糖點的大掌櫃在追求媚娘。
而我嘛,在少夫人身邊混得風生水起,也有不少人追求過我,但都被我拒絕了。
大家都說我,這種年紀還眼高於頂,活該找不到男人。
也有人說我命中注定是天剎孤星,一生孤苦,無兒無女。
我也不辯駁,由得他們去說,我自己過得開心就好。
今晚心情好,喝多了幾杯酒水。
「姐,妳喝多了。」程杉扶住我。
我拍拍他的臉蛋,這小子現在長得比我還高,踢了幾年蹴鞠,身體結實,不像時下的書生,只顧讀書,都像紙片人。
「這是哪個帥哥?原來是我家的小杉。」
我啵了他臉頰:「我家的小杉真是有出息。」
程杉馬上左右張望,這時宴席也散了七七八八,媚娘正和王大娘聊著家常。
「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隨便亂親人家,要負責任的。」
「去你的,我親親自己的小弟也不行嗎?這麼計較幹嘛?」
「我才不要做妳的小弟。」
「那你要做我的什麼?」
「我要做妳的郎君。」
「哈哈,你又像其他一樣,來向我催婚嗎?我都說了,姐,我不嫁人。」說完打了個酒噎。
「為什麼?」
「這裏的男人不行,大男人主義,價值觀不合,我不要後半輩子在家裏相夫教子,我喜歡自由自在。」
「妳說的我都能做到,妳嫁給我好了。」
「程杉,你今天怎麼了?喝了酒嗎?我跟你說了小孩不能喝酒,會影響智力發展的。」我摸了摸他的臉頰,紅通通的。
「我沒有喝,是妳喝多了,怎樣?嫁給我好嗎?」
「你好煩啊。」
「怎樣妳才肯嫁給我?」
「真的好煩啊,怎樣整天問人嫁不嫁的?」
「妳一定要說,怎樣才願意嫁給我?不然我一直煩著妳。」
我今天被問得煩透了,隨便敷衍道:「你若高中狀元,我就嫁你。」
程杉喜上眉梢:「姐,這可是妳說的,不準反悔。」
我嗤笑一聲:「你以為考狀元像舉人那麼簡單嗎?不知天高地厚,你考到個進士,能入朝為官,我和媚娘都心滿意足了。」
「哼,莫欺少年窮,我一定可以考到狀元的,到時妳別反悔就好。」
我已經頭暈得趴在枱上。
這時程杉叫我寫幾個字,再劃押,我乖乖的跟著做,我只想快快去睡覺,至於寫了什麼我全忘了。
13
少夫人的娘家在山西風華城,她每年都會回娘家一趟,順便巡視那邊自己私下的生意。
今年穆老奶奶病重,她要留下侍疾,便派我去查看帳簿和收款。
「路途遙遠,妳一個女兒家去,我也不放心,所以我讓元宏護送妳去。」
「多謝少夫人關心,我會辦好這趟差事。」
「其實我一點也不想妳去,妳走了就沒人可以我聊天,但這些店舖,都是我的嫁妝,我又不想府裏的人知道太多,我現在只相信妳。」
「放心,少夫人,我一定會辦妥,更會守口如瓶。」
「別站著,過來坐,我有事和妳商量。」少夫人拍了拍她旁邊的位置。
「什麼事?」
「程杉中了舉人,恭喜妳們。」
「謝謝。」
「妳覺得晴兒和程杉配嗎?」
「少夫人的意思是?」
「我看程杉是可造之才,前途絕不限於此,但妳也知道,官場並不是有才華就能成功的地方,人脈和背景也很重要。
若然程杉和晴兒訂親,他就背靠穆家,將來入朝為官,老爺和二爺也會對他多加關照,官途也會順暢很多,妳認為如何?」
「少夫人,這事我不能作住,但我會替妳向媚娘傳達妳的意思。多謝妳,少夫人。」
在少夫人將程杉和晴兒作配時,我的心揪痛了一下,這是養兒子的心情嗎?
不過,程杉總會結婚生子的。
少夫人的提議是雙贏的方案,他相中了程杉的才華,先投資培養,將來程杉在官場混得好,她的回報就更高了。
而沒有背景的程杉,也能靠穆家在官場上疏通的人脈,官場之路走得更順暢。
晴兒今年十二歲,唇紅齒白,妥妥的美人胚子,還被少夫人教養得很好,知書識禮,已有大家閨秀的風範,程杉娶她絕對不虧。
回去後,我和媚娘分析了少夫人的提議。
「妳覺得我應該答應這門婚事?」
「可以,這對程杉只有好處,大少爺和二少爺我都見過,他們都很正氣。」
門被用力的推開,程杉怒氣衝天跑進來。
「我不同意,妳們別隨便安排我的婚事。」
「真是的,你在外面偷聽了多久?」我站起來仰頭望他。
「關於我的事,難道我不能聽嗎?」他低頭靠近我,滿眼怒火。
「我正準備晚上與你商量。」媚娘推開我們站在中間。
「娘親,在考到狀元前,我不談婚論嫁。」
「又不是要你現在成婚,只是訂親罷了。」
「柳倩兒,你就這麼想把我推出去嗎?一點良心也沒有。」
「你在說什麼?我沒良心?我這不是為你好嗎?這門親事,你完全是得益者,而且穆家也是難得的好人家,從不看輕我們。」
「柳倩兒,妳給我聽清楚,我的妻子只認妳!其他女子我都不要。」
我焦急的望了一眼媚娘,她沉默的望著兒子。
我摑了他一巴掌:「你在鬧什麼脾氣?這種事可以隨便開玩笑的嗎?」
「我沒有亂說,是妳從來不把我的話當真。反正,我一定會考到狀元的。」他大力的甩袖轉身,大步流星離開房間。
「媚娘,你別把他的話當真。」
「倩兒,妳會考慮一下杉兒嗎?」
我失笑:「妳在說什麼?我大他九歲,一直把他當成弟弟。」
「我鄉下有童養媳習俗,買年長的女孩來照顧男孩,長大又可以做他妻子,很多都相差八、九歲。有些長大了還是很恩愛,年齡不是問題。」
「阿杉對我的傾慕之情,只是少年心性,可能我是第一個陪著他,又與他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子。現在他還沒見過世面,當然覺得我很好。
將來他出去闖蕩,會見到更多各式各樣又美麗又年輕的女子,到時就會將我這個老女人拋諸腦後。」
媚娘握著我的手道:「倩兒,妳很好,何必自貶,你絕對值得配得上好郎君,是現在的男子配不上妳。」
「我沒有自貶,只是知道世間男子皆是如此。」
「我倒不是這樣認為,如果從小就遇上最好的,其他女子都不會再入他的眼。」
「媚娘⋯⋯」
「反正順其自然,如果妳願意和杉兒在一起,我樂見其成。若然不行,我們也是永遠的好姊妹。」
我和媚娘摟作一團。
14
那天我激動摑了程杉一巴掌,一直良心不安。
我買了他一直想要的流雲墨硯,要價十両銀子,心痛死我了。
還哄了他好幾天,但他還是對我不瞅不睬。
直至我和媚娘說,三天後要去山西替少夫人辦事,和元宏一起去,不用擔心我的安危。
這時程杉又跳了出來,說不放心我們孤男寡女的,要跟著一起去。
這小子做隔牆耳做上癮了,什麼也要偷聽一遍。
我說不用,他不聽。
三天後,背著包袱跟在我身後。
我嘆息一聲,轉身叫他與我同行。
他笑著跑到我身邊。
元宏三十歲,是穆府的護衛長,一年前跟大少爺從京城來到開源鎮。
他本來是在皇上身邊做侍衛長,但得罪了宦官,被誣陷打了五十大板。
自此對宮中爾吾我乍的鬥爭感到煩厭,便辭了官,準備回鄉。
穆大少爺便邀請他來穆府做護衛長。
元宏剛來做護衛長是我接待他,安排他的住所,介紹府裏的各主要管事給他認識,又帶他逛開源鎮,之後他便開始追求我。
我拒絕了他很多次,但練武之人是似乎較有毅力,他一直不放棄。
少夫人看來也是想撮合我們,才讓元宏護送我。
元宏追求我的事,程杉當然知道,他常常罵他是個老男人,又臭又老。
一點口德也沒有。
「你別在元宏面前,叫他老男人,他比你大,是你的長輩,你客氣一點。」路上我向他事事叮囑,平日他待人處事都很妥貼,但只要遇到追求我的男人,他就變得不能以常理推斷。
15
這是一趟既尷尬又哭笑不得的旅程。
五天的路程,程杉像牛皮糖的黏著我,除了去解手和睡覺,寸步不離開我。
還故意在元宏面前對我表現親密,不讓元宏靠近我三步之內。
元宏年輕時戎守邊關,後來又在皇宮任職,歷練豐富,胸襟廣闊。
對於程杉的小心思,一笑置之。
只有我覺得丟臉到家了。
這小子完全沒將我的叮囑聽進去。
來到山西風華城,我們住到少夫人安排的別院。
連續三天我在少夫人的店裏核帳。
元宏和程杉一直伴隨在我左右。
程杉看我要核的帳很多,也想幫我。
我教了他一遍,他一學就會,倒也是幫了我不少忙。
而元宏則去了替我張羅吃食,常買一些蜜餞和點心給我在核帳時吃。
程杉在他每次送蜜餞時,都瞪著他看。
元宏並不介意,每次都買了程杉的份。
程杉從來不吃,我會把他的份送給來侍候我們的小廝。
到第三天,程杉終於忍無可忍,當著元宏的面,把他送來的食物全部倒在地上。
我氣極的罵了他一頓不懂事,趕走了他出去。
元宏反而叫我不要生氣,說孩子這年紀的脾性大。
對於元宏我是有些心動了,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而且應該長的不錯。
為什麼說應該。
因為他滿臉鬍子,看不到真容。
這也是我其中一個不想嫁這個時代的男人,他們過了三十就會留鬍鬚。
程杉之後消失了兩天,我忙著到少夫人的店舖收帳,沒有暇餘去理他。
今天核完最後的一間店舖的帳,也收齊了銀兩。
這才想到有三天不見程杉,他不會獨個兒回平安村了吧。
元宏安慰我,他十五歲已經上戰場了,這年紀不用擔心。
「多留一晚吧。」我還是不放心,一起來就應該一起走。
元宏沒有意見。
在客棧睡到半夜,突然感到天搖地動。
元宏大力的撞開門,「柳娘,快跑。」
我連鞋也來不及穿,就被元宏半拉拖的跑出客棧。
人群四處亂跑,尖叫聲和建築的倒塌聲不絕。
我被這幕驚呆了,第一時間想到程杉,心裏焦慮得很。
元宏和我逃到城外的空地,那裏已經有很多災民。
我四處的找著程杉,心裏不斷的祈禱,千萬不要有事。
「程杉⋯⋯你在哪裏?」我焦急的喃喃自語。
元宏一直在一旁安慰我,還找了雙草鞋給我穿著。
四處都是找著親人的災民,在月夜之下走動。
我隱若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朝聲源的方向跑過去:「程杉!程杉!」
越過重重的人潮,我終於找到那個灰頭土臉的少年,雖然在黑夜裏看不真切,雖然臉已經被塵埃掩蓋了,但那雙眼睛我不會錯認。
我撥開人潮,衝了過去。
他同樣朝我這邊跑來。
跑到過去,他張開雙臂想擁抱我。
我踮起腳往他的後腦勺重重的拍了一下:「你這幾天去了哪裏?這麼大還不省心,要是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怎麼向媚娘交待?」
程杉沒有作聲,待我罵完後,用力的摟住我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任性了。」
程杉伏在我的肩膀哭起來,鳴鳴的哭聲,甚是悽涼,我也被他感染,一直以來的擔心也化作淚水,嚎哭起來。
元宏為我們張羅了吃食,朝廷派了官兵來賑災,我們耽誤了三天才再上路。
回程的路上,程杉對元宏客氣有禮,還向他請教怎麼可以練得更強壯。
元宏個性豪邁,心思爽直,並沒有計較程杉之前的無禮,傳授他習武人士的基本功夫。
「你這個年紀要精進武學是有點遲,不過作為強身健體的話,就沒問題。」元宏邊指點程杉的紮馬姿勢,邊笑著說。
我對兩人關係的轉變除了目定口呆,還有更多的欣慰。
回到平安村後,程杉正式拜了元宏做師父,每天去完學堂就去找元宏習武。
而元宏回來之後就沒有再追求我,我們反倒成為了罕有的異性知己。
一年後,他在少夫人牽線下娶了府裏的一個年輕貌美又賢惠的姑娘。
「妳沒有後悔嗎?像元宏這樣氣度的男人,再提燈打鼓也找不到了。」少夫人在兩人喜宴上對我說。
元宏確實曾讓我心動,但只是心動而已,沒有到喜歡的階段。
在這個時代,另一個讓我不願成婚的原因是,女生必須生孩子。
這幾年間,平安村就有六名年輕婦人死於難產,還有一些在生了孩子後得不到適當的護理,也在生育後半年內去世了。
醫療技術落後,人們迷信相信奇怪的偏方和習慣,讓她非常害怕。
程杉在讀書和習武中取得了很好的平衡,身體越見壯碩,讀書也沒見落下。
我的年紀漸大,加上鎮裏的人都知道我不嫁,這兩年倒是很安靜,沒有人再追求我。
三年一次的科舉即將在明年舉行,我和媚娘陪程杉來到京城租了一間小別院,替他打點了一切,請了個小書僮和一名僕人就回去平安村,而他就獨個兒在此苦讀。
我和媚娘其實對他沒有什麼寄望,因為我們的生活已經很安定了。
媚娘一年前嫁給了糖點的大掌櫃,李師父已經告老還鄉,現在她是首席的糕餅師傅。
少夫人早已經把我當成親妹妹,我已經幫她打著理龐大的家族業務,幾乎可以做到退休。
少夫人在媚娘嫁了後,曾建議我名議上嫁入穆家作妾,後半生有個依靠也能與她相伴,就算真的和大少爺有什麼她也不介意。
說真的,當時我真的很感動,但其實我早就替自己打準備好了。
這兩年為少夫人的生意四處奔波,我早在杭州綠水城置了一間宅子,還請了傭人打理和護院,待程杉高中後,就準備之後在江南水鄉四處旅遊,遊遍這個世界的好風光。
16
在程杉高中狀元又拿出承諾書逼我成婚的那天,我假裝不情不願的答應了他。
我說:「我柳倩兒要是不嫁,要是就要用八枱大橋來迎我才嫁。」
程杉聽後堅定的點頭說:「姐,我會做到的,我會用十里紅妝八枱大橋來迎娶妳,妳再等多我兩年。」
我是故意為難程杉的,雖然高中狀元很風光,但不代表馬上有錢財入囊中。
他現在除了俸祿還是個要媚娘接濟的官場初哥。
回到平安村後,我借口出門收帳,捲鋪蓋離開了,並給程杉、媚娘和少夫人各修書一封。
一路上我不停打乞嗤,想是被罵得很慘。
我知道這樣做很不顧情誼,但人各有志,而且這些年,我不遺餘力的幫助少夫人,又和媚娘將程杉養育成材,要報的恩情都報了。
用了十五日路程,我來到了響往已久的江南水鄉,在這裏開了一家布坊兼賣成衣,這些年在少夫人身邊做事,學到的技能足夠讓我在商界打滾,我謊稱自己是某個商賈的遺霜,以方便行事。
布坊其實是打發時間用的,早幾年我已經買了三間店面,租了給人,租金足夠我養老。
我的時尚觸覺不錯,還常常打聽後宮妃嬪的衣著打扮,跟著做了很多成衣,店裏生意不錯,很多千金貴婦都喜歡來我這裏購物。
就這樣過了五年,四年前皇上駕崩,新皇登基,朝堂風雲變色,迎來一片腥風血雨。
但這對遠在南方的我沒什麼影響,只是有點擔心程杉現在是什麼處境,但即使我在現場也幫不了忙,既來之則安之,上天自有衪的安排,就像我無故的來了這個世代一樣。
這期間也有不少人追求我,原來寡婦也有著自己巿場,有幾個鰥夫一直在追求著我。
其中是綠水城的世家大族方家的家主,方衡。
四十歲,已經有三名兒子和一名女兒,長子已經二十歲。
他妻子因病去世了五年,一直沒有再娶。
我和他相識因為她的二女兒很喜歡我,常常的提及我,連出嫁的嫁妝,也來我家訂了五十匹布疋。
我送布到他家時,剛巧遇上了他,打了個招面。
之後,他常借故來布坊找我,就這樣追了我半年。
說真的來了這裏三年,我是寂寞了,半夜總會偷偷流淚。
我想念程杉,想念媚娘和少夫人,還有很多平安村和開源鎮的街坊朋友。
但我是不得不離開,我不想害了程杉。
我對生孩子的恐懼,在這個世代沒有人會明白,這時代的女生就算併死也會為夫家生下孩子,所有人都認為生孩子是她們的天職。
媚娘只有程杉一個兒子,我不想他們為難。
我非草木,程杉激烈洶湧的愛,苦讀多年的也只是為了娶我,我能不動搖嗎?
元宏在他成婚後對我說,他放棄追求我,是因為他發現在我眼裏也只有程杉。
他不明白我在糾結什麼,還問我對程杉這麼大好男兒,有什麼不滿?
我從來沒有不滿,只是我配不上他罷了。
昨天在吃茶聽曲時,方衡已經向我表明,想娶我續弦。
「你已經有兒有女了,我不用為你生孩了吧?」我問。
方衡先是一怔,繼而困惑的問:「若然沒有子𠻸,將來妳無法分到家產。」
我搖首說:「我只想有人相伴,並不圖你的家業。」
方衡溫文爾雅,在綠水城風評極好,一直以來只有一名正室,連妾室也沒有,他絕對可以再娶年輕的姑娘,但他卻看上了我,我問他為什麼。
「妳和這裏的姑娘很不同,妳的眼神特別的深遠,好像看透了這個世俗。」方衡微笑說。
和這樣的人相伴,應該是件不錯的事。
「我會認真考慮,五天後答覆你。」我低頭吃茶。
「希望能聽到好消息。」
不過,最終,我沒有機會答覆他。
在方衡求親的第三天,我被綁架了。
17
我被送返平安村,軟禁在以前住的宅子,門外全是穿著盔甲的守衛。
媚娘來了看我。
「媚娘,這是什麼回事?」
媚娘先是擁著我哭了起來,說這五年很掛念我,一直擔心我獨自在外過得好不好。
我說了自己這五年的近況。
接著媚娘也說了這些年的情況。
媚娘說在我走後,程杉像變得沉默寡言,不拘言笑。
他很快成為了太子的心腹,在皇上駕崩一年後,成為了當朝最年輕的宰相。
他協助新皇推行新政,鏟除異己,很快的建立了自己的威信。
這些年來一直在工作,皇上多次想為他賜婚,他都推掉。
直到前幾天,他收到一封快馬加鞭送來的信後,突然大發雷霆,將整個書房的東西都砸爛。
媚娘連忙趕去了宰相府了解。
他瞪著信使送來的信低吼:「倩姐要和別的男人成婚了,為什麼她就是不接受我?」
數滴眼淚滴在眼信箋上。
媚娘呆了片刻問:「你知道倩兒的行踪?」
程杉點頭:「我在三年前就找到她了,但當時我在朝堂還未站穩陣腳,仇家也多,只派了幾個護衛去保護她,順便讓他們定期捎來消息,知她安好,準備遲些親自帶著十里紅妝去迎娶她。」
媚娘沒想到兒子對倩兒用情這麼深,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但她現在竟然要跟別的男人成婚!」他一腳踢開倒倒的椅子。
「那你就放開她吧。」媚娘嘆了口氣。
「不,我已經派人綁她回來。」程杉咬牙切齒的道。
媚娘說到這裏嘆了口氣:「我有勸過他不要強逼妳,但他完全不聽我。」
這刻,我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三天後會來平安村迎娶妳。」媚娘低首不敢望著我。
「那就順其自然吧。」我笑了笑。
來到這世界已非我所願,要不是我隨遇而安的個性,想不然早已經瘋掉了。
或許從一開始,程杉在溪邊發現我的那一刻,就是我到來的原由。
十里紅妝,八枱大橋,誠如他當初的承諾。
在他踢開橋門時,我總算看見他了,他雖然極力保持著威嚴,目無表情,但卻禁不住誠惶誠恐的望了我一眼,他在我面前還是當初的那個少年,我對他綻開燦爛的微笑。
他握住我的手在發顫,我用力的回握他,給他安定的微笑。
我們三拜天地,夫妻交拜,最後跪下奉茶給媚娘。
媚娘的丈夫死活不肯接受程杉的跪拜和敬茶,畢竟他現在是當朝宰相。
媚娘在接過我的茶時,眼眨淚光說:「倩兒,我對不起妳。」
「娘親!」程杉皺起眉頭阻住母親說話,連忙瞄了我一眼。
媚娘一直反對兒子強娶我,到這一刻還是覺得我是被逼的。
我微笑說:「沒事,我是願意嫁給程杉。」
程杉定睛的望著我,滿眼動容。
交拜後我被送入新房,程杉在外面應酬著,後來還聽到皇上也來了,一陣跪拜聲。
我脫下鳳冠在新房內吃晚飯,然後在婢女伺候下去了洗澡,嬤嬤一直阻止我,說要等官爺回來,合巹交柸才算禮成,我才不管那麼多,這身裝扮讓我很難受,必須脫下。
所以程杉到新房時,我只穿著一身輕紗,躺在床上差不多睡著了。
他坐在床沿望著我。
我坐起來擁著他,「你終於回來啦,快點去洗澡。」
他微微一震,很聽話的去了洗澡。
回來後,我拿起酒杯與他合巹交杯。
「倩兒⋯⋯我好想妳。」
喝完交杯酒後,他擁我入懷。
「我也想你。」
「呸,妳都要嫁第二個男人了,還說想我。」
他怒氣似乎未消。
「嫁了人也可以想你,我一輩子都會想你。」
「狡辯。」
「我沒有⋯⋯唔⋯⋯」
程杉低頭強吻我,他滿身酒氣,雙頰通紅,似乎喝了很多酒。
他的吻帶掠奪性,眼神滿是情慾與深情。
「倩兒,妳終於成為我的妻兒了。」
我帶著不安與羞澀與他渡過了新房的第一夜。
18
皇上祝賀程杉大婚,給了他十天婚假。
這十天我們從早到晚膩在一起。
還不斷收到各方送來的賀禮,堆滿了前庭。
他把所有地契、銀票、還有一大串鎖匙交了給我。
「這是我全部的財產,我都交給妳了。」
「這麼多?」
我望著放在臥室的十來箱地契。
「這些是比較貴重的,還有很多在帳房,妳有空自己去看看,妳現在是宰相府的女主人,在府裏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程杉寵溺的拍拍我的手背。
「嗯。」看來我將會忙的很。
十天後,程杉開始要上朝,每天天未亮就要起床入宮,我本來想陪他的,但卻未他阻止,讓我多睡一會。
程杉上朝後,我第一時間去了找大夫,買了好多包避子湯。
我跟自己說,我只是要一些時間做心理準備,遲些一定可以面對的。
成婚三個月後,我突然有個想法。
「程杉,不如我替你納妾如何?」
正在書房辦公的他,霍然抬起頭,眼神危險的望著我:「柳倩兒,妳瘋了嗎?」
「不是每個男人都喜歡納妾嗎?」我問。
「柳倩兒,妳到底有沒有喜歡我?」他捉住我的雙臂用力搖晃。
「我當然喜歡你。」我笑著道。
「妳騙我,妳是不是想我有了妾侍後,又偷偷的跑掉。」
「不是的⋯⋯我不會再跑了。」她還能跑到哪裏?出入都有護衛跟著。
不過,程杉的氣並沒有消,新婚的第三個月迎來第一次冷戰,維持了兩天。
第三天晚上,他在床上借醉擁著我,耳鬢斯磨之間,很快和好如初。
我在少夫人和僕人之間聽到了許多關於程杉朝堂上的事,他處事雷厲風行,有黑面宰相之稱。
就是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笑,只不過他成親之後,僕人經常看到他笑,這好比在沙漠裏看到一棵鮮花,讓人難以置信,大家都讚夫人厲害。
我當然知道他為什麼不笑,罪魁禍首就是我,因為我那幾年我逃走了。我邊喝著藥邊想。
「倩兒,妳不舒服嗎?」程杉緊張的走過來。
我心虛的放下藥碗道:「受了點風寒,看了大夫,沒什麼事,你這麼早回來?」
「今天皇上抱恙,提早下朝。」
我站起來準備替他換下朝服,他阻止了我,「妳不舒服,讓下人做吧。」
「嗯。」我心裏難受的點點頭。
不過事情很快敗露,他因為太關心我,當晚就找了我的貼身丫鬟問我的病況。
丫鬢面露怯色,很快被他逼問出我根本沒看大夫,但也不知這是什麼藥,只知夫人每天都喝。
他拿了藥渣給大夫一看,竟然是避子湯,晚上他趕走所有下人,在臥室質問我。
「柳倩兒,妳為什麼喝避子湯?」他陰鷙的望著我。
「程杉⋯⋯」
「妳就這麼討厭我嗎?連孩兒也不想為我生?」程杉頭仰天深吸口氣,眼淚從臉頰淌下來。
「我害怕⋯⋯」我走過去輕輕的揪著他的衣袖。
程杉不解的望著我。
我捉緊他的衣袖,也忍不住哭了,「我很害怕生孩子⋯⋯你記得嗎?我來平安村的第一年,住在近溪邊張家媳婦,才十九歲因為難產死了,第三年養豬的李家媳婦已經是第三胎了,但最後還是難產死了,同年還有開源鎮的一個賣菜的,我有次去看不到她,聽說她小產了,後來沒有弄乾淨,最後得了胎毒又死了⋯⋯還有⋯⋯」
程杉摟著不停發抖的我,我流著淚勉強的勾起笑容:「程杉,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做好心準備,我會幫程家生下孩子的。」
「倩兒⋯⋯」程杉滿眼痛惜的望著我。
「這個世界沒有無痛分娩,也沒有超聲波,也不能做剖腹,如果到時有什麼事⋯⋯我很害怕⋯⋯」我哽咽著。
「所以,妳之前想幫我納妾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我逃走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程杉,我也好喜歡你,好想為你生孩子,但是我很害怕,這幾個月以來,我一直覺得對不起你,我很難受。」我伏在他懷中像小孩一樣大哭起來,這件事積壓在我心裏至少有八年了,在我知道自己也喜歡程杉時,我就無法不去想這件事。
「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程杉擁著我說。
「不是⋯⋯你的錯⋯⋯是我⋯⋯的問題,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無法對⋯⋯這些事視而不見⋯⋯」我邊哭邊說,把眼淚鼻涕都抺在他的衣服上。
「我早知道妳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妳教我思想和遠景都太過超前,要不是妳,皇上當年也不會賞識我,推行的新政也不會如此成功。」程杉低頭對我說:「那我聽妳的話,納妾吧,好不好?」
我抬頭看他,心情很複雜,這一刻我不想替他納妾了,相處了這好幾個月,我沒法想像他對我做的親密舉止,再對另一個女人做,光是想起到就血壓飊升。
特別是我的老公還生得這麼俊俏,我怎麼可能和其他女人分享。
女人的妒忌心是可以戰勝一切,突然間我不害怕了。
「不准!你這輩子別妄想納妾。」
程杉噗一聲笑了,笑得比任何時候更開心。
這是我第一次顯示對他的佔有慾。
20
懷孕的事比想像中來的快,自那次坦誠相對後,我們比以往更親密無間,第二個月就迎來了好消息。
雖然我很害怕,但是在媚娘和程杉的悉心照顧下,我很開心,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程杉一天比一天神經質。
現在到他擔心我當初的說辭,害怕我難產離他而去。
他患得患失的心情比我還嚴重。
直到我生產那天,確實有點難產了,他不顧產婆的阻止,衝了進來。
女兒平安出生,我卻昏迷了。
我隔了一天一夜才醒來,還一直在發熱。
他一直在床邊不吃不喝的守著我,女兒也沒多望一眼。
媚娘還說,他差點把大夫打死了。
難怪我醒來時看到他形容憔悴,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年似的,才二十三歲的他,竟然生出了幾絲白髮。
之後他說再也不讓我生孩子,一個就夠了。
「可是玥玥的是女子啊,沒有兒子你甘心嗎?」我抱著半歲大的玥玥,精靈可愛極了,小臉粉粉嫩嫩,「再生一個也不錯,太可愛了。」
「不准再生了,以後叫夫婿入贅就好。」他咬牙說。
「生不生也不是我們能決定的。」我別有深意的瞄了他跨下一眼:「你自己看著辦,別整天衝動行事。」
他的眼神變得暗沉:「說起來,都半年了,妳的身體康復了沒?」
「現在是大白天呢!」我笑道。
「管他的!我有一年零三個月的晚上沒碰過妳,區區一個白天算什麼。」
他讓奶媽抱玥玥出去,抱了我上床。
之後的生活會如何?會不會再有孩子?沒有人知道,我也只能繼續隨遇而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