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在場」是什麼感覺?中山女高演講隨筆

豆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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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應邀前往中山女高進行全校演講,我與同學們一起進行了社會實驗,透過即時問答與投票工具,成功讓六百多名同學即時參與出題。透過身體力行,或許能讓同學初步理解「共同在場」與數位身分的意義。
演講時的首頁截圖,可以看到「飛飛羊」同學非常捧場,按了許多表情符號

昨天與 1,400 名女高中生進行全校演講,演講後心中放下了一顆大石頭,一方面是我離中二年華尚且不遠,許多爛哽還是互通的,另一個原因是大膽嘗試的實驗成功落幕,我試著讓千名同學進行一場「共同在場」的民主體驗課,同學們可以正大光明地在聽演講時滑手機,體驗線上共同決策的過程。姑且沒有歪掉,引起暴動,算是成功下莊。

會後統計共收到了超過 10 萬個表情符號,應該是滿捧場的意思吧。

同學可以一邊聽演講一邊按愛心,不過按哭哭臉的數量最多(由 Tzu-Te Tsai 老師留影紀錄)

這次分享我使用線上問答工具(這次使用 Ahaslides),透過即時互動的方式,與高一高二共一千四百名左右的同學進行了一場近兩小時的分享。目的是創造某種「共時性」,進而帶出身分之於數位民主的重要性。

還好學校的網路頂得住,或是同學手機都有吃到飽可以上網,整段流程非常順暢。由於千人共同參與投票的經驗難得,因此寫成紀錄,分享給有興趣進行大規模即時線上問答工具的朋友們參考。


這半年來體悟最深的修煉是「說人話」,無論是在現場看著別人陷入乩童鴨講的尷尬狀況,還是自己被同行善意糾正,「說人話」肯定是一門一輩子需要追求的藝術。

上週邀請《變成的人》作者許恩恩來給同仁分享「審議工作」的實踐經驗談,當然演講席間很是精彩,但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會後的問答時間,我問了一個連我自己的不知道是什麼,但是困擾以久的問題。

我發問:「如果公部門的審議目的都是先射箭再畫靶,那有將靶畫大一點,讓自由度更高的可能性嗎?」許恩恩聽完問題之後,說他試著用筆把問題「畫」了下來,但是一時半刻無法回答,我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在問什麼,於是便舉手撤回了自己的提問。

許恩恩此時答到:「有沒有發現語言是一個不完美的溝通管道呢?很多時候審議的過程中,即使很努力地打開互相理解的空間,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這段話是我在腦海裡努力回想的,可能有些落差)

回家想想發覺,這樣的問答過程彷彿有種禪意。


「說人話」真的很難。

同樣的議題,向頂頭上司報告與女高中生分享,肯定是操持著不同的語言。用向上司報告的內容給女高中生,他們一定不給你面子,直接在台下滑手機;如果顛倒過來,上司一定覺得你頭殼壞去。

這實在是非常好的修煉,同樣的目的,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人話。從來就沒有一套穩妥的說帖可以同時滿足所有人。因此如何讓聽眾產生興致,打開聆聽甚至是溝通的空間,我想這就是「審議」的大前提。

後設地理解了這件事後,我便開始完全重寫整套劇本。


由於這幾年來持續與中山女高的主任與老師一起嘗試做些「自主學習」(108課綱的產物)的實踐。這次接到的任務是代表組織與同學分享職業生涯,也做一些有關「數位」的宣導。

說實在的,我還是高中生時,對於這種全校演講,一定是能閃則閃。大禮堂考驗講者的能耐,也考驗同學的耐心。我深知自己是坐不住的,因此同學很有可能也坐不住。

因此我想了個辦法讓同學可以正大光明的滑手機,就是現場問答互動。直接以行動體驗演講內容,既後設又有趣味性。如 Slido 或是 Google 表單這樣的工具便可以滿足這種需求。


問題來了,搜尋了一陣子才發現,要滿足 1,000 人左右在線的即時問答工具原來不是簡單的任務。Google 問卷沒有辦法做到即時互動,因此不考慮,免費的即時問答工具最高人數上限通常是 50 人左右,再更高就要付費了。

四處比價了一陣,並且考慮了「無需登入」與「友善的使用者體驗」之後,花了新臺幣 1,600 元左右訂閱了一個月的 AhaSlides。AhaSlides 與 Slido 或 Kahoot 等是同一類工具,讓分享者可以播放簡報、安插題目,甚至進行搶答競賽。最棒的是,它是能同時容納 1,000 人的問答服務裡最便宜的一個。

但老實說,確定了工具以後才是焦慮的開始,我開始擔心學校禮堂的網路無法容納這麼多同學上網的需求、開始擔心同學沒有帶手機、甚至沒有買網路等等。好在後來順利進行,有大約六百多位同學連進問答頁面。萬幸沒有啟動備援方案。

本次演講總結數據,1,400 名同學中,共有 1,124 人參與,並獲得 10 萬個表情符號

AU(Audrey Tang)曾經說過(也出書過),「多元宇宙」就是「共同在場,攜碼互通」,在場的感覺,或許就是社群主義、想像的共同體的開始,接著才有辦法討論數位身分。於是這次便從共同在場的共感開始,回頭討論我們體驗到了什麼,還有缺少了什麼。

演講一開始便提醒同學,這個演講可以大滑特滑手機,這讓同學們非常開心。演講一開始便進入 Q&A 環節,讓同學體驗問問題時,講者真的會回應(不過我大約只有七成的哽接得上),現在的高中生黑話,不比我們當時少。

由於 Ahaslides 還會即時秀出有多少人在線,還可以與直播節目一樣,一直送「讚」、「愛心」、「哭哭臉」到螢幕上,整場演講真的有幾位同學一直在送表情符號。此外我發現在講故事時,上線人數會開始下滑,直到互動環節回來時,人數又會重新向上爬,實在是非常有意思。

我猜女高中生應該會好奇男校的日常,我先分享了自己的高中,也一併分享了大學與職涯的路徑;此外,原來現在的高中生第一志願還是以醫牙電資為主流,因此也分享了一些醫學系的故事(比如在藝術季時在展場放了一台懸空的碎紙機,歡迎各系同學來碎掉共筆)。接著與同學討論在網路社群,如何「玩社團」,我以 FAB DAO 為例,分享了「分散式自治組織」是一個什麼樣的社團。

接下來我秀出了高中時同學們常用的手機列表,是一串 Sony Ericsson 的手機圖片清單,分享以前高中是怎麼「玩手機」的,不過現在這個時代又進步了很多,大家甚至可以用手機來玩測驗,於是便順勢進入了第一階段的測試時間。

題目分別是:「我現在身上有帶手機」、「今天是幾月幾號」、「我中午吃了...」、「上次考試考幾分」、「我大學想讀__系」。這幾題一方面是為了讓同學習慣線上測驗的氛圍,一方便也透過文字雲讓同學們開始有一種「大家一起做題目」的感覺。

有 106 名同學用手機表示自己沒有帶手機
有 58 名同學認為今天是 10 月 32 日
午餐文字雲
中山女高的同學考試都考 100 分,或 1 分
醫學系仍然是主流呀(Q_Q)

第一階段結束後,分享了兩個故事,分別是「全人實驗中學」同學與老師校長一起藉由委員會決議學校治理方向的故事,還有科幻小說家安野貴博今年獨立參選東京都知事,已數位審議工具 Talk to the City 與東京市民討論議題的故事。


接著才進第二階段「中山女高模擬數位投票」。

多數同學認為 11 點上學,是理想的上學時間,此外第二多的選項是 9 點
選這個時間點的理由以睡覺為主

第二階段刻意設計了比較嚴肅的題目,分別為「理想的上課時間」(結果多數同學都填 11 點上學)與「可不可以穿便服上學」,扣除不相關的回答後,即使是非常短暫的時間,也有漸漸出現高品質的討論。比如支持穿便服的同學認為自己有選擇的自由,但也是支持穿制服的同學認為,自己沒有別的衣服,只好穿制服,此外也有同學認為可以穿制服,但前提是要自己選擇。在這個階段,同學回覆的理由是開放讓其他同學按讚支持的,所以按越多讚的選項,在當下是越有說服力的。

367 名同學認為可以穿便服上下學,83 名同學認為不可以
方便獲得了最多共識,可能無論是制服還是便服,對於選擇者而言都是「方便」吧

來到了最後一題,我的設計是:「輪到妳們了,出一題,然後按讚,最高票的題目會成為下一輪題目。」我跟同學們說,我不會失言,但是也請大家好好出題目,結果第一名的題目是如下:

下列與被子植物生殖與發育相關的敘述,哪些正確?

  1. (A) 西瓜花的子房內應有多個胚珠

  2. (B)被子植物的繁殖一定要經過開花

  3. (C) 芒果花的子房內應只有一個胚珠

  4. (D) 玉米種子萌發所需的養分主要來自胚乳

  5. (E) 花粉管的極核與胚珠的卵結合形成受精卵

這個題目拿到了 153 票,因此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下一題。題外話,第二、三高票是「廢死嗎?」與「你推是誰?」,都拿到了 78 票,第四名是「你是女同嗎?」,拿到了 74 票。雖然我是第三類組,但早就已經忘記被子植物的發展了,不過從同學的回答來看,很顯然也不知道,因為投票分布頗為分裂。

第二輪結束後,與同學們分享了以「高中生為題材進行殘酷投票」的影音小說作品,分別是改編自輕小說的動漫《歡迎來到實力至上主義者的教室》、日劇《17歲的帝國》還有科幻小說家劉慈欣的作品《超新星紀元》,這些作品都是大人在種種原因下缺席,同學必須創造有序的社會,並且在尋求共識中,產生衝突的故事。

日劇 17 歲的帝國

第二階段投票過後,與同學們回顧剛剛發生的事,並且進入數位身分的議題。譬如「具名做決定,才可以對自己負責任,但也有可能讓少數人被欺負,此時就可以考慮匿名秘密做決定」,可是另一方面,「秘密投票雖然可以放心做決定,但是要怎麼證明大家有負責任的做決定呢?」。當然對於 15 歲至 17 歲的同學而言,甚至對於臺灣公民而言,電子投票是很遙遠的事情,甚至要到 20 歲才有投票權,但是在許多日常事務中,尋求共識並且做決定,早已頻繁發生。數位民主早已誕生在許多線上空間。

到了最後一個階段,才搬出「數位身分」的議題,用專業術語來說,便是如何在網際網路空間,由特定個人完成「意思之表示」?這可是一大難題,但是對於高中同學而言,這是會需要深度引導才有機會討論的議題。所以我改用「建中松山雙胞胎互換身分上學」的新聞,引出如何在學校證明我就是我自己。這是四年前的新聞,有一對同卵雙胞胎,哥哥在松山高中唸書,弟弟在建中。有一天他們突發奇想,互換身分上學,結果一下子就被老師與同學抓包了,最後記了小過。

接著我也秀了 AI 生出來的台灣尋常女生圖像,還有穿著僧侶服飾的「弘法」.艾德,當 AI 圖像越來越常見的社會(術語是深偽),我們如何判斷我沒有被其他人偽造呢?

最後才快速進入密碼學的世界,並簡明快速地簡介公鑰、私鑰、1990 年代密碼龐克運動,再回頭討論現實生活中的 1984 光景,真正切入數位身分的隱私與日常生活中對於密碼的管理,算是以故事切入的資安宣導。

結論是「虛擬世界的你,也是你,因此更要好好保護自己。」


忍著沒講的故事是,美國 WIRED 雜誌最近報導了一群女性組團號召反深偽運動,這成為了最新一輪的數位工具創造負面影像社會文化的案例,許多人在不知情、非自願的狀態下,其影像被強製換臉、甚至做成不雅影像等,由於生成 AI 的工具實在太氾濫,相關工具已經唾手可得,如何在言論自由與道德份際中取得平衡(譬如美國公民自由聯盟認為美國聯邦政府不應該因為深偽用於犯罪用途,而禁止民眾使用生成式 AI 工具),是一件接下來可以深深討論的事。

糾結了一陣子,決定略去這個內容不談。


結語

總而言之,這次使用了 AkaSlides 線上問答工具(沒有業配,我還自己出錢!),成功在高中全校演講中,讓一千多名同學即時參與,並且獲得了蠻不錯的互動。

透過身體力行,或許能讓同學初步理解「共同在場」與數位身分的意義。

最後的最後,我懷疑現在的女高中生比我讀男校時還更中二,從 Q&A 看到很多有趣的黑話與流行語,但我並不記得過去高中時有這麼氾濫就是了。高中生還是青春吶,青春就是不受控制,保持這個樣子真的是再幸福不過。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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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泥由於沈迷網際網路與社會網絡的深層結構,自醫師工作離職,現於公部門服務,並於分散式組織間做一名快樂的貢獻者。現專注分散式科技與數位自主權。 在民國的心臟,設計去中心制度; 在帝國的邊緣,研究自主的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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