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Openbook好書獎》閱讀是人生另一種棋盤推演：專訪閱讀大使黑嘉嘉

採訪撰文｜佐渡守（文字工作者）
攝影｜陳宥中

「如果遇到佐為，我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跟他下一盤棋！」2023年Openbook閱讀大使黑嘉嘉，面對鏡頭第一件想望，竟然是穿越二次元，跟漫畫《棋靈王》裡的古代幽靈棋士來一場人鬼之戰，再請祂幫忙覆盤（圍棋術語，指對局完畢後，將對弈過程所有落子按序復演一次，以檢討下法的優劣得失）。

黑嘉嘉興奮說，故事中佐為是在千禧年左右降臨，經過20幾年後的今天，圍棋發展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我想跟他分享AI的最新科技，以及圍棋『在他離開之後』發生了哪些事。」她眼裡晶晶閃動著少女雀躍的光芒，儼然小粉絲向偶像回報現況。

➤其實是喜歡跳傘的仙女

黑嘉嘉（Joanne Missingham）是臺灣與澳洲混血兒，6歲開始學圍棋（正是佐為顯靈的年代），10歲就代表台灣參加世界業餘大賽，14歲正式走上職業之路，16歲成為台灣第一位入段的女棋士，也是目前台灣段位最高（七段）的女棋士。

深受大眾喜愛的黑嘉嘉，被粉絲奉為「圍棋女神」，年紀輕輕就獲選「世界圍棋形象大使」。日媒為她冠上「千年一遇」的封號，網民甚至將她與曾獲「全球最美」的韓團藝人周子瑜相評比，認為「嘉嘉太仙了！氣質更勝一籌。」

「靜如處子，動如脫兔」，或許是最適合黑嘉嘉的形容詞了。通常棋士總給人抗壓性高、冷靜到不行的強烈印象，比賽時不動如山，絕不輕易洩漏情緒。然而連她自己都懷疑，是否因為雙子座的緣故，下了賽場，她最喜歡刺激的戶外運動（如跳傘、高空彈跳），這與大家對她的印象反差極大——「難道就沒人問過妳，都不知道怕嗎？」

她說：「其實從小就很喜歡往高處爬耶！像雲霄飛車我也非常喜歡，一直以來都是這種偏好。也許正因下棋是非常靜的活動，所以反讓我更想尋求刺激。」

話雖如此，但只要一面對棋盤，黑嘉嘉就彷彿棋靈上身。「因為我是長考型選手，下過最久的一盤棋是7個半小時。」下棋需要全神貫注，不管時間多長，都會渾然忘我，直到下完瞬間，才猛然發覺自己又餓又渴又累、腰痠背痛，各式各樣的感受這時才全部排山倒海襲來。

➤還好不用一直考試

這種持久的「精神力」與勇於冒險的心，來自父母從小對她的深遠影響。她說，爸媽對她感興趣的事，態度開明，包括小時候她下定決心要成為職業棋士，即便老外爸爸著實對起源於亞洲的圍棋不太理解，而且孩子要放棄學業、全心投入一個「他完全不明白那是什麼」的環境，對一般父母來說真的很不容易，但他看女兒意志堅定，就全力支持她勇敢去嘗試。

由於棋士要面對很多比賽，還要各地飛來飛去，很難兼顧學業，因此從事教育工作的媽媽，在黑嘉嘉小學高年級時便為她辦理在家自學，並在赴美就讀中學前多接觸琵琶、書法等日後在國外難以觸及的各種才藝，為黑嘉嘉身心靈的質地打下富足的基礎。

因此，問起走上職業圍棋之路，會不會有缺少校園同儕體驗的遺憾時，黑嘉嘉說其實自己不乏校園生活，而且在台、美兩地都有。語畢她頑皮地笑了出來：「加上台灣有很多考試，所以並不會特別嚮往。」

➤輸贏都值得犒賞自己

「人生如棋，落子無悔」是黑嘉嘉最喜歡的格言。尤其她從童年就為往後長長的一生做了重大決定，這句話對她而言比一般人更為貼切。

「人生跟下棋一樣，一顆子下了之後，是沒辦法返回的，同樣我們經歷過的事，也無法重來。所以我覺得活在當下最重要，然後過程中盡量不要去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然而人生難免有後悔的時候，黑嘉嘉說最可能還是發生在棋盤上，「比方某一手棋的失誤，導致最後被翻盤而輸掉。」她說：「但從小媽媽就一直鼓勵我，輸贏沒有關係，重點是從中學到什麼，讓自己未來可以不再犯同樣的錯誤。」

低潮的時候（例如輸棋），她會想辦法放下，等隔幾天心情恢復後，再進行檢討跟覆盤。「我很少為情緒低落而哭，有時候輸棋就吃冰淇淋安慰自己。」接著她又主動承認：「贏棋的時候也會吃啦！變成是獎勵自己。」看來冰淇淋是黑嘉嘉紓壓的最佳良方，她特別喜歡的口味是巧克力。

至於人生，對黑嘉嘉來說，少有什麼後不後悔的選項。「當我做了一個決定之後，我就會持續朝那個方向去努力。」

➤世界封鎖的改變

回顧疫情發生這幾年，對黑嘉嘉衝擊非常大。畢竟疫情前她到處飛，一年要參加超過20場棋賽或相關活動，可是2020年2月她參加完一場比賽後，突然世界就全都封鎖起來了。

「疫情讓一切都靜止了。以前家裡對我來說像飯店，常常回來一天，換個行李箱隔天又再度出發，但後來大部分時間都只能待在台灣。」

大疫對世界按下了暫停鍵，卻沒有讓黑嘉嘉困在家裡的腦袋也跟著停止運轉。她開始思考該好好利用這段時間，做一些「原本就一直想做，但總是沒時間做」的事，那就是：圍棋推廣與教育。

「其實成立自己的團隊、開辦圍棋教室，光規劃就花了一年多時間。因為我一直在思考到底要怎樣才能讓大家用最快、最方便的方式接觸圍棋，還要讓大家覺得圍棋真有趣、學習過程不感覺辛苦。」

種種思考過後，一堂成人也可以上的、不分齡的圍棋課程，在去（2022）年堂堂面市。過去台灣大部分可見的都是兒童圍棋教室，「過去常有大人問我，如果自己也想上，要去哪裡學？連我都答不出來。」黑嘉嘉說：「這是個非常大的問題，你想推廣圍棋，人們卻沒有地方可去，是要怎麼推廣？」因此她想突破現狀，與團隊規劃大人也可以上的線上課程。

「黑嘉嘉圍棋教室」經去年發展至今，已有不分齡跟兒童兩種課程。差別是兒童課程會提供動畫內容，哪怕3歲小朋友也能看得很開心。她說：「雖然我不確定他們看懂多少，但是動畫對小朋友很有吸引力，看完之後我會再帶大家做幾個題目。」

不過聽說有小朋友看完動畫，見到黑嘉嘉姐姐就直接把電腦關掉，讓她哭笑不得。她說兒童圍棋一般多從4-5歲開始，「3歲真的有點小，需要家長帶著。不過沒關係，我們先提供環境讓他慢慢熟悉，之後若產生興趣就非常好了。」

➤別被先入為主停下

黑嘉嘉坦言，這是她第一次萌生創業的想法：「很多人對圍棋都有一種先入為主的觀念，例如圍棋好難、圍棋要很聰明的人才能學等等。但其實圍棋的基本規則很簡單，只要了解這點，就能看懂一盤棋，之後就能漸漸感受有趣之處了。」

就像全球瘋世界盃，看球賽的人不見得會踢足球，一樣很享受那個過程。黑嘉嘉想讓更多人認識圍棋，「希望圍棋也有這樣的一天，大家覺得它跟球賽一樣好玩。」她認為圍棋跟球賽同樣有3種層次：除了職業棋士，當一名觀眾也是一種參與，跟三兩好友下棋，又是一種休閒活動。

「又不是練了就一定要參加比賽。」把它當桌遊來玩就可以了，甚至單純因為「佐為下棋動作酷斃了！」而想學也行。「而且它跟閱讀相同，都可以鍛鍊我們思考。」黑嘉嘉說。

➤AI之後更要學會因應轉變

圍棋需要實戰練習，黑嘉嘉團隊為此研發APP，讓學員也能與AI線上對弈，是台灣第一個結合AI的圍棋教室。目前全世界所有職業棋士也都使用AI做為訓練工具。

其實大概10年前，黑嘉嘉就跟AI下過棋。「那時AI還不算很強，人類還可以讓它兩三子，直到AlphaGo出現，才正式打敗職業棋士。到現在，基本上已經沒有人可以下得贏AI，它甚至可以反過來讓人類兩顆棋子，跟過去差距很大。」

這件事對職業棋士的衝擊是很大的，例如黃金年齡的縮短。黑嘉嘉表示，AI成為訓練工具後，年輕棋手進步飛快，過去可能花10小時研究才能得到的答案，現在也許只需要兩三個小時。如今的新世代有AI加持，反觀很多接受傳統訓練的棋手，思維早已根深柢固，想轉變更加困難。

「尤其比賽是很耗能的，包括專注力、計算力、甚至鬥志，都會隨年齡下降。AI的出現，導致職業棋士的黃金年齡從以前的40多歲，下降到現在可能只到30歲左右了。」

➤閱讀補強計畫

隨著解封，大家都可以出國了，但黑嘉嘉覺得自己應該沒辦法再恢復以前到處飛來飛去的生活，目前主要重心都放在新創的事業上。

為了創業，她會藉由各種書籍來補強自己的相關知識。黑嘉嘉不諱言自己是個計畫控，很喜歡事前做種種規劃，並表示這跟下棋「每一步都要不斷往後計算」的習慣脫不了關係。

「剛開始我對商業真的非常不瞭解，尤其會計，連問問題都不知要怎麼問。」黑嘉嘉笑說：「會計術語讓人似懂非懂，而且一丁半點都不能出錯，完全讓人沒有逃避的空間。所以我都看書把它翻成『白話文』，再一字一句筆記下來。」現在會計對她來說已經非難事。

➤想清楚再投入熱情

大家都知道，黑嘉嘉後來又跨足演藝圈，除了圍棋，還有廣告、戲劇、電影等忙碌的工作。如今又多了一個教育事業，到底要怎樣的三頭六臂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對此，Openbook向她提出「如何斜槓？專業要如何自我精進？如何判斷自己是否適合創業？」等3個提問，請黑嘉嘉根據她的個人經驗，給予年輕讀者一些建議。

關於斜槓，她認為首先要對想投入的事很有熱情，否則其中一端很容易斷念放手，再來就是必須有很完整的規劃（果然是計畫控）。「例如時間怎麼分配、斜槓的比重分配、收入也是個現實考量，都要評估。另外，要不要給自己設短中長期的進度時限？是否有考慮未來將重心從一端慢慢移到另一端？都要想得很清楚。」

至於在一個專業上鑽研，最大的投資是時間，以及源源不絕的愛。她說：「像我小時候，每天練習10個小時，如果不是非常喜歡這個專業，絕對是坐不住的。」但並非每種專業都令人覺得新鮮有趣，「這時想堅持下去，就要賦予它意義，或是『堅持下去有朝一日它會為我帶來成就感』的意念也行。」總之要找到支撐，哪怕過程不有趣但完成後有個feedback，才能創造持續下去的動力。

「創業要考量的事情就非常多了。」黑嘉嘉說：「首先一定必須是自己非常熟悉的領域，資金也是很現實的問題，創業前還要做非常多功課。會計不懂要補足，需要懂的事情真的好多好多喔！」

黑嘉嘉提醒：「如果衝動行事的話，失敗率相對會很大的。很多事雖然可以找專業人士幫忙（像會計師），你不一定需要很懂，但還是一定『要有能力看懂』，所以請務必準備非常充足再去做。」一連提了好幾次會計當例子，可以想見，當初這門功課對她有多麼令人頭痛。

➤期許每個人都多看一點

最後，黑嘉嘉呼籲大家關注社會議題。她特別在意造成氣候變遷的全球暖化：「以前我住在加州，發生過大火，我們家正好就在警戒範圍內，被迫要離開家去避難，到一個運動場之類的地方搭帳篷住。」

因為親身經歷，所以感觸特別深。「之於環境，大家也許能做的並不多，但如果每個人都做一點，集合起來就有助延緩惡化的發生。」

外表很仙的黑嘉嘉，本次專訪令人見證她理性又務實的那一面。她說：「面對世界，我們難免有感覺茫然的時候，透過閱讀去理解世界，可以讓我們重啟思考。」無論是找回人生的意義、或是熱情的初衷，「閱讀都可以幫助我們跨出自己的小圈圈，對世界有更開闊的認識與想像，提升我們的行動與創造力。」以此與讀者共勉。●（原文於2023-11-07在Openbook官網首度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