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7）今生最後的落腳點

去年十月底去了一趟南歐，西班牙和葡萄牙。在葡萄牙首都里斯本的第二天去了此行最大的目的地——羅卡角（Cabo da Roca）。

羅卡角在里斯本以西40公里處，是歐亞大陸的最西端，因此又被稱為「歐洲的天涯海角」。

意義如此重大的一個景點，居然沒有牆沒有門也不收費。我們到的時候，恰好搶在了一場雨的前面，紀念碑旁不远一家三口烏克蘭人在表演，爸爸拉手風琴，媽媽電子琴伴奏，小孩坐在地上一個人玩石子，琴聲旋律悲涼哀婉正贴合陰雲威逼之下的海岬和微涼的海風。

面朝大西洋的十字架紀念碑底座上刻著葡萄牙國父級大詩人卡蒙斯（Luís Vaz de Camões）的一句詩：

Aqui…

Onde a terra se acaba

E o mar começa…

字面意思是「這裡是地球的盡頭，大海從這裡開始。」這句詩據說被徐志摩翻譯成了「陸止於此，海始於斯。」

從十六世紀起飛的詩句，鐫刻在象徵了苦難和救贖，守望與探索的石碑上，一種蒼茫的況味無邊無際，沈默的大西洋，拍岸的浪花，海天一色的遠方，彼岸就是美洲大陸。

天盡頭為什麼會令人嚮往？不是走投無路，無路可走嗎？不該因此感到淒惶和孤單嗎？

憑欄遠望這片傳說中的大西洋，正出神，那個烏克蘭父親拉起了「啊朋友再見」的曲子，他兒子和著節拍跳起了舞。父子倆配合默契，不斷加快節拍，那小男孩的舞步愈發亢奮起來，媽媽微笑著繼續伴奏，不疾不徐。

我頓時來了詩意：

「天空在

大海在

風從地球的那一端來

是如何輾轉

琴聲嗚咽

擊節而歌

誰知道哪天

誰就亡了國？」

心裡剛唸完這幾句，忽然流下眼淚來。老婆問我怎麼哭了，想到了什麼？

我更像個小孩，原本只是幾滴來路不明的眼淚，被人一關心立即真的哭了出來。

自由、盡頭、遠方、無限、天地、未知、發現、幻想、難民、選擇、別無選擇……

自由的海風啊，請原諒一顆來自不自由的心在你面前的失態。但風雨一般撲面而來的自由怎會讓人平靜呢？面朝大西洋，拍著欄杆，我在心裡大聲地笑了出來 - 自由，始於斯。

那一刻，我決定了，後半生我願意生活在那個自由的地方，能看見大海，能望見彼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