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論擱筆後 蔡子強還書寫甚麼? 以筆桿作牆內外橋樑

香港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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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子強這名字,過去常見於各大媒體。滿臉鬍子的他,專門研究選舉制度,在香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已達 20 年。當出現與本港選舉政治相關的新聞,蔡子強必定是傳媒訪問的學者。不過,2021 年,蔡子強宣布「逐步淡出政治評論」,更一度形容「我們的時代已經過去。」此後,他逐步淡出論政。

(原文刊載於集誌社)

文|陳萃屏
攝影|劉貳龍

擱筆政論之後,他其實有繼續執筆,在這個時代,一名政治學者還可書寫甚麼?蔡子強在《明報》寫專欄,每隔兩日出一篇短文,不再談他對時局的看法,只談他的生活感悟。他發現,這些文章對他在牆內的朋友而言,也是重要的:「我沒有甚麼可以為他們做,如果他覺得看我的文章還是一種生活上面的撫慰,我多不開心都寫下去。」今年,他將文章結集成書《遠路不須愁日暮》,盼將他這兩年的心境,每一分寸,都好好記錄。

正值暑假的中大,毫不冷清。新生正在參與迎新營、另有中學生在大學校園內參觀。蔡子強穿黑色 Polo 領 T恤、黑色長褲,沒帶甚麼就回到中大。我們在沒有「民女」的廣場碰面,再一起去政政系所在的聯合書院。聯合書院正興建新宿舍,政政系所屬的鄭棟材樓附近都在裝修,地面走過,處處都是工程圍板。蔡子強邊走邊嘆,中大已非昔日模樣,不像以往那般具人文關懷。

中大政治與行政學系今年 8 月起併入新成立的政務與政策科學學院,「學系」將變成「課程」,學院也沒了「政治」二字。他對新學院意見不大,卻是介意中大社會科學院很多重要的人物都離開了,又嘆這時代下大家都變得不敢言,對社會問題趨向低調,避開敏感議題。 

87年中大學生會會長 有改變世界的雄心

蔡子強任教於中大,自己也是中大生,1987 年任中大學生會會長。他時常強調,在學生會是最好的歲月,與志同道合者有著改變世界的雄心壯志,形容是「壯志驕陽」:「說得老套一點,就是你覺得個世界可以被你改變,世界對於你來講是無限可能。」他在中大完成學士及碩士學位,畢業後先到香港城市大學任教, 2004 年再回到中大任教。那些年,蔡子強對香港前景樂觀,想為香港點出「指路明燈」,他積極寫評論、接受傳媒訪問,分析時局,於千禧年代嶄露頭角。

《新君王論》曾「指點江山」 私下討論做官的「技巧」

蔡子強最為人所熟知的時代,是撰寫《新君王論》系列書本。首本《新君王論》2003 年出版,是他最好賣的書籍。蔡子強說,那本書「指點江山」,談了不少政治領導應如何處世。這本書為他帶來了很多「高官朋友」,他們閱畢《新君王論》後,與他私下討論做官的「技巧」、為官者要具備甚麼的人格特質、如何管治香港等等。那年代,蔡子強自以為可影響世界。

蔡子強不諱言,他曾經很享受「指點江山」的感覺。那是蔡子強最多高官「朋友」、也會去見「上面」的人時代:「以往是『上面』不斷有人下來跟我聊天、聽我意見、問我意見:『你對香港人是怎麼看?』⋯⋯例如你可以想像,選舉前一定會問你對選情的評估;七一前會問,今年有沒有大的問題?特首選舉會問你,哪個候選人好一點?」自 2003 年起,他一直有見「上面」的人,談他對香港的研判。

反修例運動後 與「上面」聯繫大減

不過,在反修例運動爆發後,中央對港管治轉趨強硬,2020 年實施《香港國安法》,往後,蔡子強與「上面」聯繫大減:「有一段時間我不想再見,搞成這樣,見都沒意思。我講你都不會聽,你都用了某個方法去處理問題,講來做甚麼?」

偶爾反映想法

蔡子強稱,近年「上面」的人想再與他「傾偈」,因香港的主流媒體沒法完全反映現實,在公開的渠道也找不到不同人的意見,他沒完全斷絕聯繫,偶爾會反映他的想法:「以往他們自己看香港報紙或看《蘋果日報》,就知道反對派在炒作什麼議題,哪些議題是全力催谷中;現在的問題是,他們在媒體認識的香港,香港是風平浪靜的,但實際上香港當然不是風平浪靜。」

不過,蔡子強現時只願私下分享他個人的看法。早在三年前,他已逐步淡出本港政治評論。2021 年,與他一同成長的民主派政治人物,有不少人被捕;熟悉的組織一個接一個解散;香港的言論環境由自由開放變得噤若寒蟬。

同年六月,蔡子強宣布在《明報》的政評專欄擱筆:「我不寫本身都是一個姿態,我就是意興闌珊,都通過了《港版國安法》,要用強硬的方法去處理香港問題,我說的話還有沒有用?」

已不是自己認識的選舉 人生最大課題變成面對傷痛

蔡子強研究香港選舉多年,但 2021 年,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改革」香港選舉制度,「完善」本港選舉委員會選舉、立法會選舉和行政長官選舉,民選成分大降。該年 12 月,他與中大政治與行政學系副教授馬嶽,一同宣佈會淡出政治評論的工作。蔡子強說,不再評論選舉,因為那已不是他認識的選舉。

此後,他與不少香港人一樣,對時局灰心喪志,人生最大的課題變成面對傷痛:「有很多熟悉的人和事都在一夜之間消失了,要面對的包括生離死別、幾十年的信念一夜間被扼殺,你怎樣去面對那種轉變和那種傷痛?」他對香港的未來悲觀。

與獄中好友一起讀聖經

好友被捕後,蔡子強開始去探監。他的探訪名單約有十幾二十人,探完所有人為之「一輪」,與每人相隔約三個月見一次面,直至現時仍然繼續。起初他探完監,心情更沉鬱。不少獄中人不約而同拜讀聖經中的《約伯記》,他也一齊讀。

在聖經中,約伯是個完全正直、敬畏上帝、遠離惡事的人,後來遭撒旦奪去了他的兒女、毒打他的身體,卻無阻他繼續信上帝。蔡子強得到最大的啟發是,相信本身的信念是就算沒好的結果,都繼續做下去,這才是信仰。慢慢地,他與獄中人一樣,也接受了現時的處境。

專欄成了情緒出口

蔡子強沒寫時事評論後,《明報》再找他寫專欄,他最後答應做副刊的「專欄作家」,每兩日交 700 字,寫自己的感悟。沒想到副刊的專欄,成了他情緒的出口:「寫短的文章,較容易寫得比較隱晦。」蔡子強解釋,2000 字的政治評論,要「有咁白寫咁白」 ,但 700 字的副刊文章,可以話中有話卻無需多加解釋。蔡子強認為,這樣的文章出自他手,更適合時代。他的專欄大多是抒情之作,寫風景、寫遊記、寫一點他對時局的見解,也寫了不少探監後的所思所想。

蔡子強探監時發現,幾乎所有獄中的朋友,都有讀他的專欄:「他們很想掌握世界的脈搏,一定會把報紙讀完。」有段時候,蔡子強的專欄看起來較灰心,探監時被人關心,他這才知道獄中朋友逐字細讀他的文字。報章的方格,成了牆內牆外的橋樑。此外,獄中朋友又鼓勵他,一定要寫下去:「我沒甚麼可以為牆內的朋友做,如果他覺得看我的文章,也是一種生活上面的撫慰,那麼我多不開心,都會寫下去。」近日,明報總編輯劉頌陽去信專欄作家,「提醒」作家撰寫評論文章時,要「知法守法、知所分寸」,「否則難保說不定哪天危機會降臨」。蔡子強只淡然回覆一句,有收到信,「但文章照寫」。

蔡子強快將 60 歲,教完下個學年就屆退休之齡,他也打算退下來了。其實,他前年接受其他媒體專訪時,已透露過想提早退休。最後因政政系人手不足而繼續留下,才決定 60 歲「準時」退休。

退休前,出版社在今年 5 月將他最近兩年的專欄文章集結成書,題為《遠路不須愁日暮》。出版過《新君王論》、《特區選舉:制度與投票行為》等談香港政治的書藉,他最滿意的著作,卻是集結短文的《遠路不須愁日暮》。他說:「以前寫一篇政治分析,覺得很厲害,可以左右這個世界,其實是騙自己的,我對世界影響很細。現在我不知道改不改變到世界,但是我能夠令到我的朋友快樂,不如很堅定地做一些,令他們快樂的事情。」

《遠路不須愁日暮》是書中其中一篇文章的標題。「遠路不須愁日暮」出自明末清初思想家顧炎武,是胡適喜歡的詩句。蔡子強的文章,正是在台灣的胡適墓園,見到胡適題字,對這句子有感而發。蔡子強在文章結尾中寫道,「遠路不須愁日暮」下句是「老年終自望河清」,意即為「鬥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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