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陰和撞鬼

六月的某一天，隔壁部門的年輕同事忽然探頭過來，有點驚慌又小心翼翼地問我們，

「你們有沒有聽見天花板有怪聲傳出？」

「有啊，昨天開始就這樣了，應該是出風口有金屬片鬆了導致的吧。」我的理工腦立刻冷靜給出答案。

「你確定哦？」 

「確定啊，你要是覺得吵，我等下打給管理處來修一下。」

同事立即整個人放鬆下來，縮回自己部門。旁邊的同事看見我有點莫名其妙，凑過來，一臉神秘地和我小聲八卦。

「她最近都很不順，覺得自己卡陰了，準備要去拜拜。」

「哦，明白！」雖然其實第一下我沒聽懂「卡陰」是什麽意思，但説到要去拜拜的，我就大概明白過來了。

如果沒有上下文聯係，只是看到「卡陰」二字，我大概會有些很色情的聯想，會猜是什麽情趣還是些不方便講的隱疾，畢竟「陰」字的想象空間實在還蠻寬廣的。趁著吃午飯休息的時間，我Google了一下，大神幫我搜出一堆卡陰的症狀和如何處理的鏈接，每一條都認真得好像在討論醫學病症以及醫治方案一樣，YouTube上甚至有大師拍的影片，教大家透過觀看面相來確認自己有沒有卡到。總的來説，台灣人說的「卡陰」也稱「卡到陰」，意思就是被靈體附身，導致精神不佳，運勢低落等等之類的，通常化解的方式就是去廟宇裏拜一拜。

我第一次在台灣住比較長的時間，是2019年的暑假到台灣探親，住了差不多一個月，恰逢台灣中元節。我第一個感覺是台灣中元節真的是過節，電視上都是超商的中元節促銷，我們住的那條馬路，幾個不同的屋苑還會各選一天，輪流在自己門口對出的馬路段，封一條行車綫的寬度，搭大棚，擺放桌椅和化寳桶，給自己屋苑的住戶做拜拜之用，台灣叫中元節，香港習慣叫盂蘭節或者鬼節，我住的屋苑是禁止燒東西的，我家附近的大型政府屋邨會在空地立一個汽油桶給居民燒街衣，還有一些居民會在晚上到馬路邊做拜祭和燒衣。香港是有法例禁止露天焚燒活動，但盂蘭節是風俗屬於豁免之列，市民燒衣不屬違法，但要自備容器和事後做好清理。在香港的潮州人比較注重儀式，會舉辦盂蘭勝會，搭戲棚唱大戲，還會給老人家派平安米，其餘人士的活動儀式偏個人了，就自己管自己燒。但台灣是會操辦得普遍的盛大，是一個集體的很隆重的活動。

七月底，到Costco購物，我看到一個小吃蠻吸引的，拿了一包放進推車裏，聽見旁邊一個阿嫲大聲和陪同的親人說：「這個拿來拜拜不錯捏。」我聽見後頓了一下，哎呀，用來拜拜的呢，要不要放回貨架。印象中，台灣拜拜用的供品，除了水果和香，很常見是平價餅乾、可樂果、薯片、花生牛奶、桶裝泡麵這些，感覺台灣的各路鬼神和先人都很貼地的喜歡在地的零食和泡麵，而香港的就比較喜歡吃住家飯菜，因爲人們通常會準備的是新鮮菜餚、飯、水果和米酒這些。

到八月，我特地留意了我台灣的家所在屋苑的中元節安排。早在封路前一個多星期，管理處就貼了通告，告知時間和具體安排，比較有趣的是通告的最後提到的兩點，一是如果住戶因爲上班忙碌，可以提前一天把供品寫上戶名交給管理處代為做儀式；二是管理處不允許拜拜期間燒東西，所有要燒的東西會交由垃圾處理商收回代燒。輪到我們家隔壁屋苑做拜拜的時候，他們管理處就準備了一個大桶給住戶燒金紙。我剛好有事路過，看見一對年輕的父母領著兩個大概4~6嵗的孩子把金紙往桶裏扔，一邊燒還一邊和小朋友講解。印象中香港燒衣紙的多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或者大嬸級的師奶，很少看到年輕人參與，加上我年輕的台灣同事們都很信拜拜這回事，是不是可以認爲台灣年輕人比香港年輕人更爲尊重（相信）傳統呢？

説回我同事的卡陰，那天下午管理處來稍作修理，問題就解決了，同事感激萬分，好像由此可以佐證她原來沒有卡陰。「卡陰」在香港應該叫「撞鬼」，對比台灣的説法，香港的説法可謂直白非常，憑字面意思就能理解，就是撞到鬼了，鬼上身了。不像台灣朋友對「卡陰」擔驚受怕，我們香港人對鬼蠻不尊重的，因爲，多數時候「撞鬼」不是按字面意思來用，而是拿來做口頭禪用的。

粵語說「撞鬼」，除了字面意思的用法，還會引申為行衰運，唔好彩，這兩個粵語詞匯都是運氣不好、倒霉的意思，我們用「撞鬼」來表達晦氣，但不代表我們認爲都是鬼導致的。當我們要說自己倒霉，就會直接講「 撞鬼嘞」，例如我早上找來找去都找不到自己的信用卡，就會說：「 撞鬼嘞，張卡去咗邊呢？」或者我們會說「撞鬼嘞呢鑊」，很類似「今次仆街嘞」的用法，意思是這回真是倒霉透了，例如上周香港下了500年一遇的豪雨，到處水浸，部分公共交通停頓，很熱愛返工的香港人就可以大聲叫：「撞鬼嘞呢鑊，點返工啊？」如果我要罵你在發什麽神經把事情都搞砸了的時候，會說「撞鬼你咩」，例如經過小朋友的房間，看到裏面亂得好像垃圾堆，我就會忍不住開駡：「撞鬼你咩，搞到間房咁亂！」

對於世界有沒有鬼這個問題，我不懂回答，因爲我暫時沒有證據來支持。如果真的有鬼，鬼在暗，我在明，防不勝防，既然如此，我乾脆假裝鬼不存在。所以我一向認爲人比鬼更可怕，因爲人所做的壞事到處肉眼可見。鬼要上你身，直接就上了，完全不需要株連九族才能挨近你，而現實世界裏，有人想抓你又抓不到時，就會去抓你的血親，你的前妻，甚至連你的岳父也不放過，你話係唔係「撞鬼」都無咁「撞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