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巴嫩戰火｜被戰火吞噬的兩歲女嬰　「她活在驚恐、痛苦中」

（原文刊載於集誌社）

文｜陳彥婷
攝影｜陳彥婷

轟隆的一聲巨響，本來在做家事的 Fatima Zayoun 本能反應，衝向火光熊熊的木陽台，抵着熾熱高溫，撿起兩團火球，用盡力氣拋出一樓陽台。火球落在地上，火焰慢慢熄滅，露出半熏黑的細小人形－是接近兩歲的女兒 Ivana Likbiri 與七歲的姐姐 Raha Likbiri。

9 月 23 日，在黎巴嫩南部泰爾（Tyre）省的Deir Qanoun en-Nahr 城鎮，距離以色列邊境 20公里左右的城市，以軍開始猛烈空襲黎巴嫩南部地區，正當 Ivana 的父親 Mohammad 打算一家搬走之際，砲火便落在他們家園。「當時有一下重擊，整間房子都在搖晃，然後一切都在我眼前粉碎，窗戶、屋頂、所有東西， 我才驚覺『我的家被擊中』。」他當時在想，「完了，這一切都要完了。」

黎巴嫩近 20 年來傷亡最慘重的一天

以色列與哈馬斯的戰事擴展至黎巴嫩，支持哈馬斯的黎巴嫩武裝份子真主黨，自去年十月起，便加大攻擊鄰國以色列北部地區，雙方交火至今，已導致兩方合共百萬平民離開家園。隨著以色列策劃在九月中旬的傳呼機與無線電爆炸事件，以軍以黎巴嫩鄰近以色列邊境內，埋伏了真主黨成員，對以色列北面村落帶來即時威脅為由，清剿真主黨基礎建設和人員，一個多星期內攻擊黎巴嫩南部 400 個目標，真主黨亦發射數百枚導彈、火箭彈等還擊，以軍更在10月1日展開「有目標，有限度」的地面行動，正式攻入黎巴嫩南部。根據黎巴嫩衞生部的資料，Ivana遇襲當天，以軍襲擊造成超過 550 人死亡，1600人受傷，是黎巴嫩近 20 年來傷亡最慘重的一天。

保住性命，但 Ivana 與七歲的姐姐 Raha 承受不同程度的燒傷。Ivana 細小的身軀有四成皮膚燒傷，達三級程度，屬最嚴重的燒燙傷，包括她的半邊臉、胸口、手臂。一家嘗試逃離到泰爾市，但未找到合適的醫院接受治療，Ivana 開始出現併發症，幾經波折，空襲發生後三周，終於來到貝魯特的醫院，接受治療。

黎巴嫩首都貝魯特的 Geitaoui 醫院內的燒傷中心，是黎巴嫩全國唯一一間專門治療燒傷病人的私家醫院，全國的燒燙重症亦會被轉介到這裏。一張張的病床上全都是被白紗布緊緊包裹身體的患者，有的甚至連臉頰亦沒有外露，有的手腳與臉都被劃上一道道疤痕⋯⋯以真戰事升級後，中心的熱線電話未有停過，大多轉介來自交戰地區，如黎巴嫩南部、貝魯特南近郊、東部的貝卡谷地（Bekka Valley）。

燒傷中心只設有九張病床

衝突升級一個月多，已至少造成數千人受傷，惟燒傷中心只設有九張病床，中心內的整形外科醫生 Ziad Sleiman 指，他們必須要作出殘酷的篩選，先接收最嚴重的三級燒傷個案，他指絕大多數個案身體有四成皮膚被燒傷，又傾向先協助兒童與婦女的轉介，至今已接收了有約 60至 70名傷者。

傷患嚴重，每名被轉介的病人的康復期至少要四至六周。中心因應情況，馬上在另一樓層加開床位，接收輕度燒傷，以及重症轉好的病人，現時可同時接收 25 名病人，但在病床飽和的情況下，只好透過電話來指導其他醫院的醫生。

「她很堅強，她這麼細小、這麼可愛，每當我們為她更換包紮傷口的布料時，她一直都沒有哭。」Sleiman說。接受近三周的治療後，Ivana情況轉趨穩定，上周剛完成植皮手術，又不再需吊鹽水，剛剛由重症區移到較輕微的兒科部。

「她活在驚恐與痛苦中」

記者初見Ivana時，她的頭仍裹着紗布，小小的臉頰仍舊留有傷口結痂，手和腿都有紅腫、乾燥的情況，但她在父親的懷內非常安靜，對陌生人來到探訪感到好奇，常常與記者四目交投。父親 Mohammad 向記者展示 Ivana 起初被燒傷後的情況，整臉都是紅腫模糊，令人痛心。雖然Ivana現時已好轉，但外表背後，更多是兒童內心的創傷，「她活在驚恐與痛苦中。」父親Mohammad憶起女兒傷前蹦跳、無憂的快樂時光，「雖然她沒有明顯表達（驚恐與痛苦）出來，但她是實在地感受到的。」

有在部門工作的醫生指，他們有一名5歲的病人全身被燒傷，但他康復後亦不會有人來迎接，因為他是全家唯一的生還者，「我不知道他知道這個消息了沒，但我不希望我是那個人告訴他這個情況。」另外，在過去一個月，中心內亦有5、6名病人情況危怠而離世。

儘管 Ivana 與姐姐逐漸康復，Ivana 經已可雙腳落地，料在一周後可出院，對 Ivana 的父母而言或是好消息，因兩人每天疲於奔命，輪流到兩間醫院照顧兩女。但 Mohammad 面對另一大問題。雖然黎巴嫩政府衞生部承諾，承擔戰火中受傷平民的醫療費用，但兩女出院後身體仍非常脆弱，家園陷入戰火，無法歸家，若要生活在人多擠迫的臨時庇護中心，或會對 Ivana 構成健康風險，惟一家人離開時只帶着有限資金，何去何從？

根據聯合國難民署的資料，截至 10 月 29 日，至今有 83 萬名黎巴嫩人與敘利亞人在國內流離失所，而黎巴嫩政府則統計有120萬人受影響。黎巴嫩國家長年受經濟問題困擾，沒有資源安置國內的流離失所者，據指全國近 900 間臨時庇護中心早已飽和，不少人要靠租屋或睡在親友家。戰事亦觸發國內長年的宗教矛盾，由於黎巴嫩被攻擊的地區多為真主黨據點，有撤離家園的人屬穆斯林的什葉派，被指與真主黨有關聯，租戶怕出租單位令大廈成為攻擊目標，將他們拒諸門外，亦有貧窮的一撮人，不幸跌出安全網，在沙灘、空地外築起帳篷。

這場戰事何時會完結？

這場戰事何時會完結？以真交火亦非首次，最近一次大規模戰事發生在 2006 年，曾有過 34 天的交火，最終在聯合國斡旋下停火，戰事在 18 年後再爆發，以色列、黎巴嫩、美國、真主黨多方多次傳出有意達成停火，但總在條款中未能取得共識，雙方砲火未有停止。

最新一輪的消息指，美國華府草擬 60 天停火協議，以軍將暫時撤出黎巴嫩南部，而黎巴嫩政府軍將會調配至南部維持秩序，真主黨將需要放棄持械來結束戰事。真主黨最新領導人納伊姆·卡西姆（Naim Qassem）上任後首次發表講話，亦提出可按程度接受停火協定，但指以方未有派員呈交內容。然而，以方有消息指，未會信賴真主黨真心放棄持械，將要求留守黎南，或在停火期間隨時攻擊真主黨，料雙方會因此未能達成共識。

真主黨背後有伊朗撐腰，以殲滅以色列為目標，一直被西方國家定性為恐怖組織。成立至今，真主黨一直被國內部分聲音視為唯一可以對抗以色列入侵的組織，因黎巴嫩國內的政治與經濟因素，國內軍隊勢力薄弱，宛如「高級警察」，國內又有什葉派與政黨支持，儘管聯合國多次呼籲並要求解取持有武裝亦不果。

「我不需要任何東西，我只求我的女兒健康、安好。」Ivana 的母親 Fatima 說。隨着以色列攻入黎巴嫩的地面戰已來到第 31天，Ivana將在本月踏入兩歲，戰火未有停止的一天下，在母親眼中，她的安好便是最合適的生日禮物，或許繫在她身上的白色繃帶，會在她生日前脫下，但戰火對這小生命帶來的影響，恐怕會伴隨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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