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原则的世界中的战争

斯拉沃热·齐泽克/文

王立秋/译

Slavoj Zizek, “War in a World that Stands for Nothing”, Project Syndicate, April 18, 2022, https://www.project-syndicate.org/commentary/russia-ukraine-war-highlights-truths-about-global-capitalism-by-slavoj-zizek-2022-04。译文仅供学术交流，请勿作其它用途。

斯拉沃热·齐泽克(Slavoj Zizek, 1949- )，著名斯洛文尼亚哲学家、文化批评家，我们时代最出众的思想家之一。

王立秋，云南弥勒人，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哈尔滨工程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讲师。

使普京的战争发动机保持运转的，不只是欧洲用来买俄罗斯石油和天然气的钱，还有与之同谋的、只知道攫取物质财富的“流氓资产阶级”。乌克兰人和其他所有人正在吸取这样一个惨痛的教训：全球资本主义压倒了民主和人权。

俄罗斯和其他前共产主义国家所谓的寡头是一个和马克思所谓的流氓无产阶级[1]对应的流氓资产阶级：他们是一个不思考的、易受政治操纵的群体，因为其成员没有阶级意识或自己的革命潜能。不过，和无产阶级不一样，20世纪80年代后期以降在这些国家出现的流氓资产阶级因为国有资产的野蛮“私有化”而控制了资本——大量的资本。

斯洛文尼亚右翼总理亚内兹·扬沙(Janez Janša)的合作者和朋友罗克·斯内齐奇(Rok Snežič)就是一个例子。身为“独立税务顾问”，斯内齐奇帮助[2]斯洛文尼亚公司向斯普斯卡共和国（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的塞族部分）迁移。表面上，他没有任何私有财产，他还通过宣布破产[3]免除了自己过去的税单。

但斯内齐奇也开着豪车到处炫，且能够支付巨幅广告牌的费用。他还正式受雇于他妻子名下的一家公司，每月领取高达37362欧元（40346美元）的现金工资。

但“正常的”资本主义也会生成流氓资产阶级。斯内齐奇和川普也没多大差别。类似地，川普之所以能够发迹，确切来说也是因为他没什么原则，只知道敛财和攫取物质财富。

市场价值也决定了俄罗斯在乌克兰打的战争的轮廓。看起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上了一堂关于全球资本主义和民主实际上怎样运作的速成课。自战争开始以来，为购买石油和天然气，欧洲已经给俄罗斯送去了四百亿美元[4]的资金，泽连斯基也因此而评论[5]说，与乌克兰人的生命相比，西方国家更关心能源价格的上涨。给俄罗斯的战争发动机加油的资本主义市场抛弃了乌克兰人。

要结束这血腥的交易——要应对俄罗斯发动的战争引发的全球粮食危机[6]也一样——各国政府需要停止对市场机制的依赖，并开始直接组织能源的供给。（俄罗斯和乌克兰除了是世界上最大的两个小麦出口国，还是欧洲化学肥料的主要来源地。）矛盾的是，只有让人想起苏联初期“战时共产主义”的措施能救乌克兰和维护西方的权力。毕竟，俄罗斯正在和中国协调，不但要在地缘政治上挑战西方，还要废除美元和欧元的全球货币地位。

考虑到西方的团结受到了经济利益的限制，乌克兰人将不得不接受，“保卫欧洲”还不够。乌克兰也在保卫俄罗斯人民，防止他们的总统普京和他的流氓资产阶级把自己搞死。

在近来俄罗斯国有新闻机构RIA新闻发布的一则评论[7]中，德米特里·兹韦尔科夫全方位地呈现了克里姆林宫在乌克兰执行的种族灭绝计划。基本前提是，需要把乌克兰“去纳粹化”，并因此而把它去欧洲化，因为“很大一部分人——很可能是多数——已经被纳粹政权的政治给控制了，或者说被后者给拉了进去。因此，‘人民是好的，是政府坏’的假设行不通。”

兹韦尔科夫不但把乌克兰的政治等同于纳粹主义，他还声称“乌克兰纳粹主义”对世界和俄罗斯的威胁，比希特勒的纳粹主义还大。甚至“乌克兰”这个名称也必须被消灭。

所以，俄罗斯计划对乌克兰做布莱希特在他1953年的《解决方案》(“The Solution”)[8]一诗中描述的事：把人民解散再重选一个。把兹韦尔科夫的疯话和普京的主张[9]（他认为，是列宁发明了乌克兰）放到一起看，我们可以看出当前俄罗斯的立场。乌克兰有两个爸爸：发明它的列宁，和启发今天的“乌克兰纳粹”把列宁的发明变成现实的希特勒。

那么，对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处境来说，这又意味着什么？根据兹韦尔科夫：

“俄罗斯有和被西方压迫了数个世纪、不会再屈服于西方的国家合作和结盟的巨大潜能。没有俄罗斯的牺牲和斗争，这些国家不会得到解放。乌克兰的去纳粹化同时也是它的去殖民化。在开始把自己从所谓的欧洲选择的毒害、诱惑和依赖中解放出来的时候，乌克兰人民一定会理解这点。”

换言之，俄罗斯必须从根本上重新定位、打破自己和西方的关联，和所有那些受西方殖民列强残酷剥削的国家建立新的联系。俄罗斯将领导全球去殖民化进程。

西方帝国主义列强对全球南方的残酷剥削是真的，我们永远都不能忘记这个真相。但听俄罗斯——它自己就有着此类行为的悠久历史——这么说话给人一走奇怪的感觉。18世纪，凯瑟琳大帝征服了乌克兰东南部和从塞伯利亚到阿拉斯加再到加利福尼亚北部的领土。如今，我们却被告知，哈萨克斯坦、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将通过……俄罗斯的殖民实现“去殖民化”。俄罗斯将违背这些人民（他们必须被再-教育，要么就必须被解散）的意愿解放其领土。

避免新的世界大战的方式将是一种靠大规模军事投资来维持新的、脆弱的权力平衡的“热和平”[10]。这一处境的脆弱性不但源于相互冲突的经济利益，也源于相互冲突的、对现实的诠释，后者不只关乎厘定事实。

但我们也不能简单地试图证明俄罗斯的主张是错误的。这种做法没有抓住普京的御用哲学家亚历山大·杜金提出的那个要点：“后现代主义表明一切所谓的真理都只是相信问题。所以我们相信我们做的，我们相信我们说的。这是定义真理的唯一方式。所以我们有我们特殊的俄罗斯真理，你们需要接受这个真理。”

看起来，信仰压倒了知识。根据“特殊的俄罗斯真理”，俄罗斯士兵并没有在布查和其他乌克兰市镇留下被野蛮对待的平民的尸体；据说，是西方的宣传者[11]策划演出了那些暴行。

考虑到这些环境，西方人必须停止提议泽连斯基与普京会面协商一个和平解决方案。那是傻瓜才会做的事。最终的协商必须由更低一级的官僚来进行。普京及其核心集团是战犯，必须尽可能地无视他们。最终，相当一部分的俄罗斯人民必须看到这点。

在前南斯拉夫，腐败的警察是许多笑话的笑点。其中一个笑话是这样的，一名警察突然回家发现自己妻子一个人半裸着性奋地躺在床上。他怀疑妻子的情夫躲在床下，就弯腰探头去看。几秒种后，他站起来喃喃自语地说，“一切正常，下面没人”并快速地把一叠钞票塞进口袋。

在某种程度上说，我们都是那个警察，我们都接受了悲惨和羞辱，把它们当作某种形式的剩余享乐的代价。在俄罗斯，受苦的人得到的补偿不是钞票，而是廉价的爱国自豪。而在西方，我们则任由市场规定我们对乌克兰和其他地方人权的承诺的有力程度。

[1] https://www.britannica.com/topic/Lumpenproletariat。

[2] http://www.snezic.si/?sl=en。

[3] https://tekdeeps.com/rok-snezic-banned-from-entering-bih-sam-claims-he-is-currently-in-banja-luka/。

[4] https://www.yahoo.com/now/meghan-o-sullivan-since-war-185408501.html?guccounter=1&guce_referrer=aHR0cHM6Ly93d3cucHJvamVjdC1zeW5kaWNhdGUub3JnLw&guce_referrer_sig=AQAAAGSSS4ZXAGq38jXRi-1GqLw6w2BPHgde267Be9eOZhHYRlV8cLDL0lbfY45ezRFHWMXJTDGn0fis1PePbKCzptTAz53z5w-Z_kPJK96ZX8PzPhMm2Vct9ZfSRT8MMt42wTWXprfrjGvHiS0n10KVUW0-uzsFtUcToTvZBCsQUJv4。

[5] https://www.independent.co.uk/news/world/europe/zelensky-western-sanctions-nato-weapons-b2052877.html。

[6] https://www.project-syndicate.org/commentary/ukraine-war-how-to-avoid-global-food-crisis-by-ngozi-okonjo-iweala-2022-03。

[7] https://uacrisis.org/en/justification-of-genocide-russia-has-openly-declared-its-desire-to-exterminate-ukrainians-as-a-nation。

[8] https://allpoetry.com/The-Solution。

[9] https://huri.harvard.edu/news/serhii-plokhii-casus-belli-did-lenin-create-modern-ukraine。

[10] https://www.project-syndicate.org/onpoint/hot-peace-putins-war-as-clash-of-civilization-by-slavoj-zizek-2022-03。中译参见从《冷战到热和平》，https://matters.news/@levisliqiuwang/264989-齐泽克-从冷战到热和平-bafyreibpmhlbvsfgsqdapleoxmwkbpactvq6uikuj6ze7vtdlmoygbn64u、

[11] https://www.pbs.org/newshour/world/amid-horror-in-bucha-russia-relies-on-propaganda-and-disinform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