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抄报的时代
最近买了电视会员,在农历新年到来之际狂看电视,提前进入一种借着“庆祝”的名义、实际上是不死不活的状态。因为一天看三部恐怖片,真的像跳进大海里游泳一样,一抬头天就黑了,然后别的什么事也没做成。
不过我还挺享受这种状态的,一种完全被包裹的感觉,很安全,像个婴儿,什么也不用思考,更不用去做。
以前我们说“网瘾”、“游戏瘾”,大概在上一个十年间,还是被大肆批评的东西。现在却开始接受大量的“沉浸体验”,主动投身,于是有了沉浸式剧本杀、沉浸式 3D 体验,换装、穿越、交互,甚至是沉浸式吃零食,万物皆可沉浸式。这是不是反而说明了一件事,今天要真正投入、沉浸于某种体验,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事。
上瘾让我感觉很好,但我主要不是想说这个。我的电视已经很旧了,虽然它实际上可能是七八年间才买的,但是比起如今的电子产品更迭速度,它已经算是很老了,我甚至无法自如地使用搜索功能。于是我每天打开电视,都不能自由决定我将要看什么,只能像是做选择题一样,在它给我推荐的有限范围内作出选择。
昨天看的是《昨日青空》,平时有更多选择的时候,我根本不会去看的片子。但我知道这个作品,早在它动画化之前。中学的时候,它曾经以那样独特的画风,横扫了我们所能接触的一切漫画,成为很多爱好漫画和读书、喜欢购买杂志的同学的心头好。它真的太特别了,它所叙述的青春,简直是正在发生在我们身上,原封不动地预言了爱意如何萌生,高考之后大家的路通往何处。我们曾经那么喜欢过的一个故事。
奇怪的是,再看到动画的时候,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然后一边用二十几岁的审美霸凌它,觉得它是如此的平庸。我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这个故事了吧。但我想象得到,那些还在张罗着母校庆典,各种聚会的同学,应该仍然喜欢这个作品,尽管它显得如此单薄,简直像一张临摹了青春的雪梨纸,描完了就没了,也不值得反复欣赏。
但是影片里那个从“黑板报”开始的绘画梦想,却勾起了我的记忆。小学的时候,我们做手抄报,因为工序繁杂,要画,要写,于是只能布置成假期作业。每个寒暑假都要做一张大幅的手抄报,卷起来带回学校,上交给老师,再由老师选出最好的几张,全校汇总,或各年级汇总,贴在去做广播操的楼道公告栏里,供大家欣赏。
我觉得这种经验,也是世上少有的,虽然我们能共享写和画、做一个作品,这种创造性的教育活动,但是它的出发和终点,都显示了一种苏联式的效用。为了宣传的有效性,所以我们被命令这样做。其结果是增强集体荣誉感,增强意识形态的统治。所以手抄报的主题,往往是“积极向上”,甚至是直白地颂扬我朝当时所推行的某一政策。
我从二三年级开始就是那个画黑板报的人(不禁暗想,可能这也为我学新闻埋下了伏笔),理由是我画得好,写字也好,我应当为班级荣誉争光,也要珍惜这个画黑板报的“权利”,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因为他们早读的时候,我在画黑板报,他们自习的时候,我还是在画黑板报,甚至有时候为了应付检查,他们上体育课的时候,我也要画黑板报。
直到上初中,我还是在画黑板报。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些主题,我用的还是小学时老师买给我的板报应用工具书。
到异地上高中以后,没画过几次,因为学校要抓学习,且班上有画得更好的同学,画黑板报的责任也就不再落到我一个人身上。
不过上了高中以后,大家有了自己的审美,也有点叛逆心,已经不再满足以往那种沉闷无趣的黑板报风格了。我们再也不需要照着板报应用书,而是从任何事物中寻找素材和灵感。
因为板报的主题就那些,要写字只能抄政治课本,于是我们选择诗歌代替。画画就稍微自由一点,因为无论如何你都可以说与主题相符,或者辩解它只是配饰和花边,从来都这样的。于是我们在黑板上临摹了大量的漫画人物,有时候也创造自己的四格漫画。有时候发挥太过,一走进教室,就只能看见后门的黑板报。
我现在回想,当时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却热衷于做那样的事,在偌大一块黑板上画出巨大的人像,引起轰动。我们是在用曾经画领袖的黑板和方式,来画属于我们自己的二次元偶像。或者有人还画过当时常用的墨水瓶上的老人头(老板牌的蓝黑色墨水),就为了逃避画红旗、长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二十字方针”。
这样来看,画黑板报还是有趣。在高考前,有人在教务室外面的公告栏上画了一只火红的凤凰,连接了整整两块黑板。为了表现出那种淬了火的鲜红欲滴,甚至放弃粉笔,使用了颜料,于是保留了很久很久。那张公告栏,原先是用来公示学校优秀排名和成绩的。但谁也不关心,人们只提起那只凤凰。
我们学校种的最多的也是凤凰树,在那个季节,正好有红色的花朵飘下。我感觉回想起高考的惊心动魄,一定会回想起那个场景。
包括《昨日青空》也有人画过,巨幅的人物群像出现在校园里的时候,也引起了轰动,人们纷纷跑去看,直到它被擦掉为止。
这部漫画曾经对我们那么重要,也重大地影响了我们的青春。所以我还是会对它抱有好感。而且它的创作者显得如此真诚,乃至于诚实地记叙了他的青春,并将其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作为读者的我们。
而画黑板报这件事,多么像做新闻,它们就连命运也是相似的,能做多少,不能做多少,都是早已写好的。
我在新闻学院的时候,听一位老师说,他曾经在九十年代的时候,带领学生用做板报的方式做新闻,形成纸稿贴在公告栏上,有时候不被允许报道,就往公告栏上贴白纸,表明“今天没有新闻”。我想这也算得上是黑板报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想想在我们以前,在毛的时代,黑板报又是另一番用途。它是一种公共表达,在不同时期、不同人的手中,都发挥过各自不同的作用。希望那些曾经尝试用它来做个人表达的同学们,都没有放弃对自己的热爱,对漫画,对一切可爱的东西的热爱。
2024 年 1 月 30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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