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要过三八“妇女节”？

反对“女生节”究竟在反什么？我们为什么要过三八“妇女节”？三七“女生节”的背后呈现了怎样一种社会现实？不同的女性群体如何被“女生节”分割，又可以怎么样去联合？

我们想要推荐万青导演的纪录片《七上八下》（The Anxiety of Desire），回顾和探讨“反三七过三八”背后的性别、劳动、消费主义等社会议题。

如果将“七”看作三月七日社会概念下的女性，“八”看作三月八日妇女身份本身，纪录片的中文名《七上八下》便鲜明地标示出社会文化所制造出的“女生”概念，相比妇女本身的社会地位更高。纪录片的英文名The Anxiety of Desire（取自电影《朦胧的欲望》），则揭示出了这种女性群体分化的背后，潜藏的一种恶性循环的消费逻辑：资本主义通过分离不同的女性群体制造焦虑，这种焦虑反过来催生了消费欲望，而这些欲望又重新反哺了资本的生长。

纪录片绝大部分在陈述“女生节”，是如何一步步引导人们顺应父权制价值观：

第一步，“女生节”（或“女神节”等异化的称呼）将女性群体分化为“中老年妇女”与“年轻女生”，也就是异性恋男性眼中没有性魅力的女人和有性魅力的女人。这种标签化的语言，以男性的欲望审美为标准，以女性的贞洁为分界，让人们认为女性群体之间存在区别。当这种语言形成社会风俗，“三八”便成为了侮辱中老年女人的词汇，年轻女人羞于用“妇女”代指自己、选择自我认同为“女生”，进而从身份的维度上分裂了女性共同体的阵营。

第二步，“女生节”把女性对权利的需求异化，将商品和虚幻的关爱需求置于妇女的解放需求前面。“女生节”成为了异性恋男性无聊和低级的示好行为表演，让人误以为这种廉价和流于形式的关爱就是女性诉求的全部。于是，人们渐渐遗忘“三八国际劳动妇女节”这个纪念日背后的女权主义历史及其意义。长期的去政治化，以及越演越烈的商业营销助长了性别不平等的文化规范，悬挂在校园里的“女生节”横幅甚至演变成一种公开的性骚扰，成为了父权系统下“作威作福”的工具。

第三步，“女生节”利用不同女性群体的特点，建立不同的顺从结构去服务资本需求。影片的后半部分，从食堂保洁阿姨、校园宿管、家庭妇女等不同视角切入，向我们展开了“女生”之外的中老年女性群体对于社会文化褒扬的“女生”概念的焦虑和迷茫。

“我就觉得女生节很搞笑和做作，我不觉得羡慕，而且还觉得讨厌。”食堂保洁阿姨的采访中透露出，她们完全不了解“女生节”，但她们知道自己“不喜欢做家务”。她们被各种家务缠身，能做的只是将洗衣服、带小孩的劳务佯装成一种“娱乐生活”，因为她们没有其它选择。女性宿管员对于“女生节”的态度，也在某种程度上展现了劳妇女群体中对“女生节”反对的声音是存在的，反叛对象是“谁”却是不明确的。

家庭影像里母亲护肤和化妆的画面，为我们敞开家庭妇女日常生活的一角。房间里囤积的护肤品，以及母亲认为“不化妆的话我会很丑”的态度，深刻展现了她如何被父权制消费主义所引导的过程。这种引导的背后是成为“妇女”的女性，既要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又要承担男社审美的重压的现实情况。

然而，我们也可以看到这些被“割裂”的群体其实有共同的诉求——对联合社群的需要，和对自己创造幸福和快乐的权利的需要。向阳花机构创办人，在访谈中表达了女工们对社群活动的热情；食堂保洁阿姨们对“妇女节”和“女生节”都不了解，但又想要参与进妇女话题的讨论；校园行动者们的会议，以及她们对校园“三七节”各种活动主办人们的提问，均在质疑权力/消费主义来定义女性真实需要的现状。

面对被割裂的女性群体，影片提出，我们只有通过切实的行动，才能产生真正的影响力。我们需要群体互助的力量，需要去表达和提出女性真正的诉求，而不是任由目的不纯的他人篡改女性的声音。

接下来，影片向我们呈现了女性行动者们如何介入和破局，实际过程中又面临了怎样的困境。

向阳花女工服务中心是位于广州番禺区的一家关注女工权益的机构。她们曾举办女工兴趣交流活动，发布《广州性骚扰调研报告》揭露女工被性骚扰的现状，呼吁关爱理解女性、保护打工姐妹和其她弱势群体，为女工争取权利。但是随着行动的推行以及在女工群体中影响的不断深入，向阳花也开始受到不同的打压。影片接近末尾处是一段和向阳花创始人骆女士的谈话，过程中骆女士年幼的儿子也一直出现在镜头里，在隐晦表达行动者无奈的同时，她对儿子照护的镜头让各种各样的矛盾和冲突、困境与反叛凸显出来。

除了横向的展示，影片还嵌入了一段近代中国性别现象的时间轴，以倒叙的手法，展示了我国从当代到建国到民国期间的妇女抗争史，这些史实像一本摊开的书一样，从50到0再到50进行编码，从而将中国妇女抗争的形象在影片中形成了某种镜像式的闭合。

妓院改造的史实是作为书本的第0页，承载了时代变革的意义。在中国女性群体第一次获得实质性政治权力的历史时期，“妓院和妓女”是最具争议的性别议题，也是追求妇女解放，争取妇女权利过程中重要的议题之一。影片以此作为过渡，也深刻地展现了在妇女解放过程当中女性群体所面临的矛盾与重压。

如果“三七”象征了女性的商品性，“三八”则象征了女性的政治性，这本摊开的书籍展现的正是女性群体从商品性，到政治性，再到商品性的发展过程。

对于第一次观看该类剪辑风格纪录片的观众来说，也许会觉得该片交叉剪辑的呈现方式有一些杂糅和凌乱。对此，万青导演在北京“激发研究所”的放映场回答道：“多重信息并置是对现实情状的一种模拟，意味着每个观者在第一次接触到它们时必须做一个可能是本能的选择，这个选择本身带有既定态度、惯性和喜好，也会影响最终观点的形成。我希望把观者放进来，即‘观看时，你将不断面临选择’。”

不同于线性单一的叙事所带来的意识形态灌输，多线交叉并置的信息，重新定义了观众对于现实的体验与解读。它鼓励观众在一种自由的观看中，撷取启迪，反观自身，从而创造一种解放的潜能。

这种多元交汇的叙事形态，恰如影片对于不同女性群体从割裂走向联合的期许。如果女权的力量是一条河流，那么这条河理应吸纳沿途遇见的不同来处的各种各样的水系，只要奔向的是同一个目的地。一座由男权社会世代加固建高的堤坝挡在面前时，若非不同水系汇集在一起形成的洪流，又怎么够冲过它呢？

自我认同，求同存异，多元交汇，走向联合，才能真正推动女性力量的生生不息。

最后，让我们用纪录片中反复出现的《女人之歌》，共同来庆祝这个属于广大妇女的节日。该曲最早于2013年11月24日，由北京BCome小组在13号线城铁车厢中快闪首发，旋律来自电影《悲惨世界》的经典曲目《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你是否和我一样，坚信这世界应平等
这是首传唱自由和尊重的女人之歌
你可愿和我一样，为权利抗争到老
打破沉重的枷锁找回女人的力量
……

本期影评STAFF：
作者：牙牙、贝果
配图：牙牙
编辑：阿咸、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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