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的體系｜未來的，會來的紀念章

第七天
想像一下，來自從前或未來的你，會送一份甚麼禮物給現在的自己？
它可以是任何東西，可以是實物、想像之物。

Hi 親愛的，四十八年前的自己：

知道有機會回來送你一個禮物，我想了很久，究竟要帶給你什麼。你現在年近三十，在一個新天地剛開始你的生活，什麼都還沒有，但又日日都很充足。要是能送一篇發表了的paper給你，那肯定會讓你的學術生涯更順利——但一切一切，當然還是要你自己一步步踏過去，它們總會被你創造出來的，不急一時。我也無需送給你什麼人生建議，因為你聽過很多，也正在自己的方向上前進。所以我呀，決定給妳一個小小的紀念品，也給你留一個謎，一個看見了結果卻不曉得過程的謎。

我要送給你一枚小小的，你（也就是我）在中國境內，在白紙運動五十週年紀念集會上，領到的一枚小小的紀念章。紀念章上，一張A4形狀的白紙中間，是一顆小小的，躍著火光的蠟燭，而白紙後面依稀可見的背景，交疊著「烏魯木齊中路」的路牌、四通橋的標語、還有好多你一看就一定能想起來的，當初的抗爭符號。

我能想到當你看見這枚紀念章時多麼喜出望外的神情。我知道，妳在歷史的中段，迷霧環繞著你，妳從不知歷史的終點會走向何方（當然，現在也不是終點，只是一個開始啊）。你總是懷抱著希望，但卻小心翼翼，做好心理準備在自己的這一生也看不到所希冀的轉變。因此我想回來給妳一顆定心丸，那一天的確到來了，真的。那些大家約好的煲底相見、除罩相見，從六四到白紙的一代代一場場的運動與抗爭，每一個消失的人的名字，終於可以浮出水面，光明正大地、乃至被殷切渴望著，說出、講述、尋覓歷史的每一點片段和細節，所有那些早年的暗地的努力，被迫轉移到防火牆以外的資料庫、網站、論文、口述史、照片、歌曲、播客、電影紀錄片⋯⋯為歷史留證、為歷史留燈，藏之名山、傳之其人，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等到了轉型正義，水落石出，實現了它們最早埋下的願景。

我們仰賴著它們，以及更多的蒐集整理，重新書寫我們的歷史，不是單一的、而是多面向、多層次、多聲道的歷史。

我看到妳喜極而泣了。沒關係，我們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像妳此刻一樣哭得不能自己。

我們知道這條路走得有多艱難。我們也知道有些人，就永遠留在了那條路上，並沒能和我們一起看到這一天。

但請你相信，他們都還在，他們的心血凝結在我們今天能看到的所有事物之中，就像是我剛剛遞到妳手上的這枚紀念章，它是嶄新的，但它又那樣老了，因為它就是無數曾經稱為中國的這片疆域裡的人，一輩子為社會正義而奮鬥的沈澱。

但還有許多人，在妳那個當下，還活著，有的不自由，有的相對自由。請你代我多多地向她/他們寄意吧。在你能想到，能做到的範圍裡，多做點什麼，多幫助她/他們吧。多麼羨慕你，至少還與她/他們同在。

我非常、非常地想念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