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 告别：瘟疫时期的爱情故事（二）

所以我一直觉得，能够遇见雯雯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奇迹。

与雯雯初次见面是在某个朋友的生日聚会。当时来了好多人，除了这个朋友其他人我都不认识。刚开始我和朋友客套了几句，祝他生日快乐。旁边许多人都等着和他讲话，我不好意思一直霸占着主人，聊了几句就借机走开了。这之后我在客厅了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能聊天的对象。一个人傻站着难免尴尬，当我看到有人围在一起聊得兴高采烈时，就凑过去装作听他们讲话，听到笑话时也干笑几声，站了一会儿再凑到另外一群人中。我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令我百无聊赖的聚会了，想着再多忍耐一会儿，之后就找机会离开。正在这时，我注意到有个人也处在和我同样的状态，那个人就是雯雯。雯雯个子高挑，相貌清秀，样子有些拘谨，和我一样在人群中踱来踱去，除了偶尔笑笑没开过几次口。

通常我不太会主动和女孩子搭话，因为看到她的窘态，大概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吧，我走上前问候她，随即和她就聊了起来。时至今日，我已经记不得当时我们聊了些什么，只记得她给我留下了非常舒服的第一印象。她的声音很好听，还有干净爽朗的笑容。我和女孩子讲话时会有些拘谨，可是在她面前我却在不知不觉地就放松下来了。也许是被她激发出我最好的一面吧，那晚我觉得自己挥洒自如，妙语连珠，随后居然把其他人也吸引过来了，让我难得地做了一次聚会中的焦点。当我回到家中时依然情绪高昂，这真是奇妙的一夜。

事后仔细想想，我能在她面前表现得轻松自然，大概是因为她太好了，我根本不敢奢望与她有男女交往，只是纯粹地欣赏她。男女之间的扭扭捏捏都是因为心存杂念，没有多余的想法，心中坦坦荡荡，自然就能大方地聊天了。雯雯第一次看到我的样子，要比平时的我好得多，实属幸运的巧合。

连我获得她的联系方式这件事也是阴差阳错。聚会高潮时大家一起玩社交游戏，需要在手机应用上互相添加好友，我顺理成章地加了十多个好友，其中就包括她。若非如此，我十有八九不会有勇气向她要联系方式，这也是冥冥之中上天要撮合我们两个吧。

即便与她加了好友，我依然没有太多的想法，一直没有联系过她。直到大概两个星期过后，我偶然看到她在网上发了张照片，是一本《呼啸山庄》的封面。《呼啸山庄》我很小时就读过，印象十分深刻，就留言写了几句感想，她很快就回复了我，一来二去就聊开了。

通过聊天我得知，原来她是热衷于文学的，尤其偏爱女作家的小说。我平时看书杂的很，虽然谈不上了解多深，但也算对小说有一番心得。我与她谈起了《呼啸山庄》与《简·爱》区别。这两本书的作者是一对姐妹，出身环境、生活经历都大致一样，写出来的书却大相径庭。姐姐夏洛蒂·勃朗特是个感情充沛的人，写作总是从自我感受出发，她的爱恨都从文字中迸发出来，这使得她的小说感人肺腑，同时也难免局限于小格局中；妹妹艾米莉·勃朗特性格内向，虽然同样有着深沉浓郁的感情，却是用神秘的、充满象征意味的手法来表现，她的激情化作了大自然中的狂风暴雨，这使得她的小说超出了生活经验的限制，更深奥、更广阔。我的观点与雯雯不谋而合。之后我们又谈到了简·奥斯汀与张爱玲。她们俩的写作题材都是男女婚恋，对人情世故都看得很通透，风格却截然相反。奥斯汀是位幽默家，人性的弱点令她感到滑稽。无论她的眼光多尖锐，她始终对笔下的男男女女带有同情，讽刺中带有善意。而张爱玲的人生观要灰暗的多，她看透了婚恋乃至人世中的庸俗琐碎，在小说里把那些高尚的、浪漫的事都肢解了，最终选择的态度是敬而远之。雯雯对此评论道，难怪张爱玲晚年几乎是个隐士了。

我们接连几次聊了一整晚，很快就一起提议不如面谈。我记得清清楚楚，第一次私下见面是在一家小咖啡馆。那时是六月初，气候宜人。我不知道该怎么打扮才好，一会儿担心太刻意，一会儿担心太随便，准备了半天。我喷了些古龙水，随后又担心气味太强就洗掉了，琢磨了一阵子又喷了些回去。就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弄了很久才出门。费了这样一份工夫，我还是比提前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因为我实在太担心迟到。当雯雯姗姗来迟，我已经等待的有些忐忑了。

雯雯穿了件淡蓝色的连衣裙，柔美乌亮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我们相互问候，点了咖啡，然后聊了起来。大概是因为之前在手机上聊了很久，这明明只是我们两人第二次见面，彼此却觉得很亲近。我们一开始聊了些文学的话题，像是奥斯汀小说里的角色常去巴斯度假，真想将来也去那里转一转。聊着聊着话题自然就转到更私人一些的内容。我得知原来她的经历与我十分相似，她也来自小城市，通过苦读考到大城市来，毕业后做了一名外科护士。她比我小五岁，刚刚在医院工作一年，工作很辛苦同时也很有充实感。她给我讲了不少手术室里的趣闻，有些令我心惊胆战，像是医生手术后忘了取出止血棉球，还有植入心脏起搏器的患者被不了解病历的医生安排做了核磁共振，结果起搏器失效导致患者死亡。外科的医护人员见惯了生死，对待生命有种洒脱的态度。我作为的普通人，一直学不会她的洒脱。我讲起自己的工作时怕她感到无聊，打算点到为止，没想到她寻根问底提了不少问题，好像真的很感兴趣，现在想想也许是爱屋及乌吧。

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临别时相约找机会再见面。我心里有些飘飘然，可是出于过往的经验，不敢有太多的期待。没想到接下来的周末她主动联系我，再后来又是我约她，不知不觉间两人常常见面。如果有一周没见到，反而觉得有些奇怪。我们在一起聊天、吃饭或是散散步，只要共同相处，不管怎样的小事都觉得很愉快。两个适龄的单身男女常常在一起，感情自然而然地滋生了。一次在河边散步时，我顺其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拒绝。我们的恋情就从心照不宣一点一滴地走向光明正大。

缺少经验的我，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内心甜蜜又惶恐。甜蜜自不用说，初尝爱情的我走在路上都会不由自主地傻笑，感觉身边的一花一草都更漂亮了，枯燥无味的工作也变得有趣了，身边的朋友和同事都觉得我像是变了一个人。我本来在小说影视中看到这种段落都嗤之以鼻，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才发现爱情的快乐无法遮掩。同时我也有些紧张，与雯雯相处时小心翼翼，生怕失去来之不易的爱情。我会一直纠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要正式确认恋爱关系，什么时候才能把她称为自己的女朋友，什么时候才能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我想要确定关系，不想一颗心总是悬着，同时又怕急于求成揠苗助长，弄巧成拙伤害到尚未成熟的恋情。

时间证明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是庸人自扰。真正的秘诀只有一个，就是耐心。等到时间久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几个月后我们一起去一座滨海城市旅游。我原本是不爱出门的人，为了让雯雯开心，当她提出旅游的建议时我就一口答应了，并主动安排行程。

我们只有一个周末的空闲，要充分利用时间，周六天没亮就赶去火车站。这段路程乘火车需要将近三个小时，抵达时已经临近中午，耀眼的太阳将我们的困倦一扫而光。当时正值旅游旺季，到处熙熙攘攘，热闹极了。我们先到饭馆吃饭，顺便逛了逛市区。下午去了海边，海滩上满是游客，孩子们和狗兴高采烈地玩耍。之后我们爬上了海边的高山，站在山顶上能把整座城市尽收眼底，海上的轮船像是一条条白鱼。下山后重新走过海滩时天色已晚，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我们俩赤脚走在沙滩上，踩着清凉潮湿的沙子，听着海浪一起一伏，内心舒适又平静。在这浪漫的氛围中，我鼓起勇气吻了雯雯。一开始时我们羞涩而又笨拙，随后被对方的温度融化了，热情地回应着彼此。

第二天下起了雨，我们就去了商场和博物馆。这些我平常并不热衷的地方，有了雯雯的陪伴，忽然间有趣起来了。走在雯雯身边，一分一秒都是快乐。傍晚回程的路上，她依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我看着她的睡颜，默默地下决心要与她长久相伴。

这次旅行让我们的关系突飞猛进，正式成为了男女朋友。我们两人的工作都很忙。我经常加班自不用说，她在医院工作早晚班轮换，每周还要值一次急诊，不仅工作时间长，有时还昼夜颠倒。我们处在热恋期，每周却只能见两三次面，其余时候只能靠电话联系。我们见缝插针，有空闲了就给对方发一条语音或是录一段视频。别看雯雯一直是大家闺秀的样子，有时也顽皮的很，她在视频里总是戴着奇奇怪怪的手术帽，有的画着心电图，有的画着可爱的小动物。她还热衷于社交网站，她的账号总会转发一些笑话和搞笑视频，我总嘲笑她笑点低。当我们见面时，我常常会亲自下厨，做两道她喜欢的菜，她也时不时地为我做些小点心。我们聊天的内容不再是山南海北，而是生活、工作、家人，我们敞开心怀，成为了彼此最亲近的人。我知道她生活中的细枝末节和为患者的辛苦付出，她也知道我工作中的每一次机遇和烦恼。我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孤独的人，每天都为自己的幸运感到快乐。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诉雯雯，遇见她是我生命中最幸运的事。

很快地，我们便不满足于每周只能见两三次，希望能一直在一起。新年过后，我向雯雯提出同居，她开心地答应了。天气转暖时，我们搬到了郊区一栋可爱的小房子。从市区开车到这里大概要一个小时。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四处环绕着树木和草地。房子不算很大，分成两层，楼下是厨房和客厅，楼上是卧室和起居间，外面还有一个小花园。

布置新家花费了不少功夫，可是我们乐在其中，一点都不感到疲惫。我把电脑安置在楼上，在角落里搭建了一个小小的办公室；雯雯在房间四处精心安排别致的装饰品；我们一起布置客厅，还买了很多厨具。我一直想拥有一个像样子的厨房，这下子终于实现了。当一切安置完毕，我们坐在沙发上观察这个温馨的新家，感受到了甜蜜的幸福。

家里还缺少一样东西，就是宠物。我们俩之前都住在单身公寓，没机会养宠物。有一天去超市时，我们正好遇到一家动物收容所在发传单，就与他们联系，打算收养一只猫。我们先在网站上看照片，选中了一只黑白猫，然后去临时寄养家庭接他回家。工作人员说，这只猫被捡到时正赶上接连几天的大雨，大概是被吓到了，自从那以后他每次到了阴雨天都会在房间里躲起来。这只猫上半身乌黑，下巴、肚子和爪子则是白色的，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木耳」。木耳是只安静、羞涩的猫，刚到家时非常胆小，不让人靠近。我们耐心地照顾他，终于得到了他的信任。他本来讨厌被人摸，后来却喜欢蹭人腿，主动地找我们玩。木耳喜欢在花园里散步，每天都要沿着栅栏走上一圈，像是领主在审视庄园。当我在电脑前工作时，他会不厌其烦地伸出前爪挠我的裤子，直到我爱抚他的小脑袋他才会罢休。我最喜欢看他慵懒地摊在地上的样子，他露出肚皮来，四肢伸向四面八方，呼噜呼噜地打鼾。每天下班后陪他玩一会儿，我感觉一天的压力都释放掉了。

就这样，我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有了一个家。我每天早上醒来就能看见自己最心爱的人，我们一起洗漱、下厨、打扫房间，一起读书、看电影、旅行，分享生活中的一切快乐和烦恼。我们每天互道我爱你，时不时地送给对方一份小礼物、一张小卡片，献给对方甜蜜的祝福。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动物，全心全意地爱我们、依赖我们。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每天小小的幸福已经足够把我整颗心填满了。我希望能够一直拥有这样平淡快乐的生活，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告别（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