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丹,並不簡單

虛詞無形@香港文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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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別相,我是我,我以外是他者,我與他者是分別開的……好像在說廢話,這不是常識嗎?分別了,我和他者就產生了關係,例如你欠我、我對他好、朋友、敵人……,愛由此生,恨亦由此生。

(原文刊載於虛詞・無形)

文| 穆純

電影名稱是「THE MONK AND THE GUN」,即使沒有看過電影簡介的知識人觀眾,大概都會聯想到電影與文明衝突有關,因為有本著名的「GUNS, GERMS AND STEEL」在前頭。

不過,只要想深一層,似乎又有點不同,guns、germs、steel是同質,就舊文明而言都具破壞性的,但monk和gun怎樣看也是異質,甚至是對立,所以,片名用「and」而不用「or」就顯得耐人尋味。

也可能因此,中文片名譯成「不丹沒有槍」,讓觀眾在文明衝突的預設下,發掘片中不丹這個有槍而無有槍的國度。

在探討電影重點前,必須先提醒讀者們,不要誤會導演的心意,「不丹沒有槍」並不是拍給不丹人看的,也不是拍給在沒有民主地區而渴望民主的人看的,而是給成熟民主社會的人,就如片中的「美國人」,一個自知「沒有資格」談民主的美國人。導演是要引發那些習慣了、玩爛了、厭倦了的人們反省,敲問這個已成生活背景的制度到底初衷如何。

首先要探討的,到底導演是抱什麼樣的想法?

表面上看,導演是抱中立態度,就如貫通全戲的塔西喇嘛。

喇嘛沒有情緒,沒有立場,甚至幾乎沒有想法,除了選擇AK47方面。喇嘛的作用在於表現佛教的「如來」,印度思想家Osho言之「如此的來,如此的去」,應做的事就做,應走的路就走,應見的人就見,世界「如」此運動着,喇嘛也就「如」此運動着。

喇嘛代表了導演作為不丹人傳統文化的一面。

而喇嘛沒有交集過的要角是小女孩。而小女孩除了是代表未來的符號,也用她帶出重要的一物:擦膠。其實,擦膠是代表民主。

觀眾們即使不直接聯想到,也應該會有感「擦膠」一物非常突出地出現。而擦膠是黃色,也是喻國王的善。電影中就明示了,模擬投票95%投了黃色,因為黃色代表國王。

擦膠是要用錢買,錢也得來不易,喻民主來之不易,而且需要代價。

小女孩得到了婆婆給的錢,但在市場找來找去也找不到擦膠可買,喻即使願意付出代價,也不一定得到。

後來得到是因為選舉主任送給小女孩,這幕為再次讚揚不丹國王送民主給人民。

小女孩得到文具後,畫了四個人,當然觀眾們可以估到就是一家三口和婆婆,喻小女孩和她媽媽一樣,希望維持和諧寧靜生活。

而最後一幕成關鍵,小女孩還了擦膠給選舉主任,本身應解為「不要民主」,但小女孩講了一句:「你比我更需要它…」這就是導演的想法,不丹人活在和平與寧靜之中,但現代是需要民主,就如片中司機的妻子要洗腎,也要待「免費日」才去,這可是「現在社會」不能接受的。小女孩不是說「不需要」,而是「你更需要」,保留了農家遠離世俗的情懷而以將來人的身份向現代人的選舉主任背書,所以選舉主任在這刻好感動,因為這正是她所希望的。

槍,代表西方文明、破壞。就如一些談文明衝突、人類史的書一樣,這方面都是選用「槍」。

而以擦膠喻民主,實在是巧妙,也反映了導演的修養。因為純指現代文明,筆是更具代表性,筆寫東西,意旨建設,但導演選用擦膠,就是為了特顯民主不是用來建設什麼,就如戲中諷刺女孩爸爸以為選票能為他得到什麼。

擦膠,是用來改錯。

小女孩沒有擦膠,就會擦爛功課簿,所有改錯,需要擦膠。

另一點要探討的,是買槍的橋段。

如果劇本是寫雙方都得悉槍的存在,槍主不作判斷,隨世界流轉,誰先來到就給誰。喇嘛慢慢步行先到,美國人途中遭遇重重阻礙後到,之後就和電影一樣。這樣寫會比較安全。

而片中導演的做法,是冒險的,因為沒有一個文化會接納「無信用」,而絕大部分人類是不能理解片中橋段是與「信用」無關。

即使不丹人也會認為理所當然,但恐怕也講不出為何理所當然。

如上文所言,喇嘛是用來表現「如來」,他們(準確講,「他們」也不應寫,這樣寫有「人」的意味。)只是隨世界流轉,流轉、宇宙動運之一部分,是「世界的背景」。

舉一個例,農夫應承了別人賣牛,但牛隔天患病死了,或晚上雨災牛被洪水沖走了,農夫沒有了牛可賣給他人。這情況,我們不會言之「無信用」,因為「自然」。

更好的例子是宮崎駿電影「借東西的小矮人亞莉亞蒂」。明明是「偷」,為何寫「借」?因為小矮人就人類世界而言,是「世界的背景」,就如電影把小矮人喻地球上的其他生命,是「自然」。

槍如此的來,槍也如此的去,這是不丹的自然。若硬要用現代社會城市人的自然去批判,就等同人類要批判亞莉亞蒂「偷」,毫無意義,只會徒添文明的衝突。

最後探討全片的核心:大陽具!大陽具把整套戲的中心思想推到高峰。

不丹文化,是佛教文化。人類之所以有仇恨是因為「分別相」。

分別相,我是我,我以外是他者,我與他者是分別開的……好像在說廢話,這不是常識嗎?分別了,我和他者就產生了關係,例如你欠我、我對他好、朋友、敵人……,愛由此生,恨亦由此生。

佛教思想認為(準確而言,不是「思想」,而是分析我們可知世界而得出的實理):沒有一個自有而有、恆常不變的我。

就如並沒有一個叫塔西喇嘛的「存有」,在二三十年前走進他母親的子宮裏,然後塔西喇嘛出世……有的,只是一些主因、無數的助緣,促成塔西喇嘛出生,而他父母把他這個有機生命命名,塔西喇嘛始存在,不久的將來塔西喇嘛又會消亡,「塔西喇嘛」只是世間偶然存在的一個現象。

我是現象,你是現象,大家都是現象,只是宇宙這幅大圖畫中,某一時間出現的某一單元。60億年前大家應該都是同一團能量,60億年後也許大家又回到一個奇點。

所以,你我他之所以能分別出來,只是因為我們各自有思想、意識,以及人類運用語言必須要指稱詞作主語去完成一句句字、一個思考,才誤以為有一個「我」,以及害怕死亡而誤信有一個靈魂不朽的自己。

當了解,你我他之分別只是假分別,沒有一個能仇恨的我,也沒有一個所仇恨的他,又何以仇恨呢?

人類的「分別」,最原始、最明確的就是男女之別,而陽具就是把男女連接成一體,打破分別相。

近年的美國,極度撕裂,甚至對立到威脅民主本身……工人男性和養貓女性分別、布魯克林白人和新奧爾良黑人分別、城市進步主義者和農村傳統家庭分別……民主,成為了槍,對立的武器。

大陽具,打破分別相,民主由槍變成了佛塔的基礎,The Monk "and" The Gun。

上一次美國如此大撕裂是反越戰時代,當時的口號是「make love, not war」,大陽具送給美國人,或許真是一種很好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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