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立的兩個常識與五種型態

假如有人編輯語言偽術詞典，「中立」 一詞三甲必入。這個詞太好用了，進可攻退可守，用來表態得，用來不讓人表態，亦得。以下介紹中立的兩個常識和五種型態，供大家傍身之用。

常識一：中立必然附帶範疇

首先，「中立」必然附帶一個語境，一個範疇；即是說，對哪個範疇，或哪件具體事情中立。原因很簡單，人類有思考，除了反射動作以外的任何行為都是思考後的結果，你可以明天上班去，但不可以說那是中立，因為上班本身，正是思考過後得出的立場和行為。

韓國女子組合 BLACKPINK 和 MAMAMOO 哪隊的歌藝更好，我沒有立場，因為我對這兩個（剛剛 Google 出來的）名字一無所知，也沒興趣、沒責任去認知。這種中立，我稱為無知式中立：因為不懂，所以中立。

無知式中立可能是應然，畢竟除了全能全知的 KOL 沒有人會甚麼都懂，承認不懂，遠勝不懂裝懂。但當有人使出無知式中立來防守時，我們需要問的是，她是否持份者，是否有責任去了解，有否渠道去認識。一個香港市民對於以巴衝突沒有立場無可厚非，但當元朗發生恐怖襲擊，當港台《鏗鏘集》、NOW《經緯線》甚至《紐約時報》都有大量清晰的片段顯示警方勾結黑社會，假如有香港市民依然認為三餐一宿以外的事不關己，無知式中立不足以成為麻木冷酷（aka 港豬）的擋箭牌。而一般市民尚且有責任分青紅皂白，何況是年年考第一的特首。

與無知式中立同樣沒有立場的是裁判式中立，但前者消極，後者積極；態度上沒有預設立場，不偏幫任何一方，但行動上盡一切努力去追尋真相。一旦證據充份，裁判需要比誰都更不中立 —— 球迷不會接受對禁區內犯手球沒有立場的求證，人民更不可能接受對貪污濫權沒有立場的法官。

半跑題，傳統上認為媒體、記者應該秉持中立，但在權力、資源、訊息完全不對稱的當代，這需要更深入的考量，有機會再另文討論。但底線依然是，即使保持中立都是有範疇的，上月無線記者奮身救跳橋的市民和被毆的警察，就是在人命至上這命題上毫不中立。

常識二：中立不等於無立場

無知式中立沒有立場，裁判式中立不預設立場，但更多時候，中立的人其實有立場。中立者，站在中間也，或曰中間立場；站是不作為，但心裡面有沒有想法，往往是另一回事。

這種有立場但不表達的中立，屬明哲保身式中立，最常見於有權有勢有錢的群體，比如大學校長。市民厚起臉皮自認港豬尚且可以無知式中立，大學校長要了威，可沒有資格戴頭盔（顯然校長不是為了抗爭戴上頭盔），死口保持中立。這種中立不但不是沒立場，恰恰相反，就是因為太清楚錯在不敢得罪那一方，才死口保持中立。連成立一個裁判式中立的調查委員會查清楚整件事情都反對（咦，怎麼對此忽然間又不中立了？），就清楚解釋了這是哪門子的中立。

我倒不是要求任何人都要站到最前來表態來抗爭，每個人都有自己最擅長範疇，最合適的位置，大學是孕育知識，帶領社會往前的場所，校長代表大學，絕對有責任表態；對於藝人等公眾面孔，明哥、HOCC 的風骨固然值得欣賞，但總體而言我不會抱過高期望。一則，普通人還是該有不表達的自由；二則，說不定沉默者一直在低調做實事，比如我寧願古天樂多在大陸賺錢回饋香港影壇，好過替市民站台然後火速被封殺。

說起藝人站台，不得不說譚詠麟（也是校長？）、荷蘭叻、肥媽之流，明明都在政治事件站台了，起首第一句最喜歡說的卻是，「政治的事我不懂，但…（這一句就是政治表態）」。說白了，政治的定義就是，他有評論的都不是政治，他不想評論的，是因為那是政治他不懂。

這也帶出第四種，也可能是最討厭的一種中立，輸打贏要式中立，當你的立場不利於自己時，她要你保持中立，當行動對她有利時，你絕對不會聽到她提起中立兩個字。從相對而言最好的特首曾蔭權明言的跟建制派和反對派親疏有別，到接下來反佔領、DQ 議員、DQ 某政治取態的參選人、撐送中，搞這些有強烈政治立場的作為時沒說過半句政治中立；到公務員覺察到特首龜縮、警黑勾結、律證濫權而提出合理訴求，忽然間就跑出來說政治中立是公務員一直以來秉持的原則。

IFTTT

挑戰以上兩項常識，瑞士不就是對所有事情都沒有立場，不就因此過著好日子麼。當然不，比如對於保障個人財產，瑞士就絕不中立，甚至在二戰期間，替納粹德國購買猶太人的黃金。反過來說，瑞士最清晰的立場正是中立（不作為），再一次清晰地說明，中立不等於無立場。

不，也確實有一種中立，對任何事情都沒有立場，我稱之為 IFTTT 中立。此名字來自一套程式，意為「IF This Then That」，讓程序員告訴軟件或者硬件機器人，如果 A，就執行 B。對於網站，這是 API；對於區塊鏈，這就相當於智能合約 Smart Contract。順帶一題，智能合約名字取得不好，它沒有任何智能。

立場，就是思考後的產物，這甚至不是人禽之辨，連動物都會思考，唯有機器，電影中的 Terminator，才會對指令不作任何思考，「完全忠誠」。再退一百步說，盡管是思考後決定完全忠誠，對象也不可能是其身不正的上司，只會是終極大 boss， 人民。

下次當有人跟你說保持中立，請大大聲問，到底說的是哪一種中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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