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难啃?|《沙丘》系列读后感(一)

阿布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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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最近两三年,我倒是啃了好几本以“难啃”著称,或者虽然声名在外,但对一般人来说绝算不上有趣又体量庞大的小说,比如《尤利西斯》、《源氏物语》、《约翰·克利斯朵夫》、《红楼梦》、《金瓶梅》,还有就是《沙丘》(6部)。这其中,最难懂的毫无疑问是《尤利西斯》,但如果综合一下,我个人维度里,最臭最硬的,非《沙丘》系列莫属。

读《沙丘》的缘起,当然是因为维伦纽瓦的电影,却不是因为爱乌及屋。在看那部电影前,我对背景一无所知,因而,观感不是太好。毕竟电影跳太快了,很多情节,谁知道它在干啥。可是我爱的《反派影评》为它做了一系列会员节目,从原著到衍生小说、电视剧、历史版本电影,可谓把《沙丘》系列的祖宗八辈翻了个底朝天。据说这个系列,在西方,类似《三体》在中国的地位,开天劈地划时代,好莱坞大导人人想拍,却从没拍好过。做为一个科幻迷,听到这样的评价,自然心痒难搔。跳过《反派影评》的《沙丘》原著部分,直等着读完再来听。

半年以后,终于读完了全部六本,却发现,跳什么跳,就算先听了人家的讲解,恐怕也未必能比现在懂得多。还怕剧透,可笑!

其实六部曲的前三部,还算是较为通俗。第一部可以当成家族争斗,王子复仇的故事,第二部是暴君养成记,第三部清理门户。但是到了四部,风格开始变得隐晦,情节开始拖沓,大量的人物内心戏直给,开始意识流。就这样,让人陷入了云里雾里。人物不加提示地内心读白,在第六部达到了巅峰。我好在之前有《尤利西斯》的洗礼,加上本身也是浪得“碎碎念”大师的虚名。一般人,我相信都很难弄清楚某句话是谁说的,或者说谁的。

是的,《沙丘》的“神叨叨”当然不止是在形式上,内容上,它也和我认知体系里的“科幻”有很大不同。就“女巫”、变脸者、死灵,这些设定乍听上去分明就是魔幻体系里的物种。我十分相信,它们成了后来马丁爷爷《冰与火之歌》里某些人物设定的灵感源泉。

当然,严肃的科幻,和魔幻,那还是有相当大的区别。沙丘里的女巫,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靠得从来不是魔法,她们是一个政治组织,天赋重要,但一些超级技能,比如音言,得要通过艰苦的训练得来,赫伯特发明了一种训练方法,叫“普拉纳·宾度”。而女巫,其实也是外人对她们污名化的称呼,她们自称为圣母,这又带了很多的宗教意味。她们的组织运作及传承,也是基于科学的“基因筛选”和“信息共享”。“共享”在第6部《圣殿沙丘》里,才成为圣母之间“薪火相传”的重要手段。看上去很玄学,两颗头抵在一起,便能完成信息传输,进而共享记忆。仔细想,说它是“教育”或者“洗脑”的极速化,也是说得过去的。

变脸者,不过是善于伪装的科学怪人。而死灵,是克隆人加上“恢复初始记忆”。如果是魔幻小说,可以直接说这死灵生下来就有初始记忆潜伏着,要等到某个阶段才会苏醒。但科幻作家不愿意这么糊弄事,还要为此设计程序,激怒也好、性快感也好,本质上都是强烈的情绪反应。

洗地虽然洗了这么多,但不可否认,它确实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硬科幻,但也决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软科幻。因为作者每个自创的设定,都不愿意糊弄了事,张嘴就来。都是经过自己的逻辑推演,现实可能性上都有蛛丝马迹可循。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银河帝国》的影响,《沙丘》虽然设定在10000年后,可是帝国这种消失了很久的政体组织形式,又卷土重来了。不仅如此,皇帝、公爵、男爵等等职位官阶,也是倒回去了很多年,武器库里,竟然还有很多刀剑匕首等冷兵器。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它又远离了普通人眼中的“科幻”一些。当然,硬要打圆场,也还是有说道。因为那是个后圣战时代,芭特勒圣战中,人类消灭了机器,科技水平退回了工业革命以前,非必要不机械。

好吧,那就这样吧!

不过,人类战胜了机器,这件事可能能给那些长久以来一直在为人工智能威胁担心得睡不着觉的作家导演编剧们一些信心吧。

除了内容,《沙丘》系列的视角飘忽,让人难以共情,也是它“难啃”的原因之一。

六部曲,出现了太多的人物,每部主角不一样就算了,每部配角也不一样,每部的视角,就在这些主角配角之间来回切换。

其实并非不能切换,《冰与火之歌》也切,但人家一章只让一个人讲话,把事情、心情都讲得清清楚楚。《沙丘》切换太快了,又卖关子太久,经常搞不懂他们神神秘秘地,是在下什么大棋。

第四部里,雷托二世讲了几千年的“金色通道”,第六部完了我也没能搞明白倒底是个啥玩意。他把自己变成怪物,形成绝世独裁,又在高处寂寞不胜寒的意义何在,自我感动吗?

也是从第四部起,出现了很多和此前的主角关联甚少的角色,从赛欧娜到米勒斯特格,再到杜埃克、瓦夫,第六部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地走马灯,光贝杰姐妹会的圣母,就有卢西拉、塔拉扎、欧德雷翟、什阿娜、默贝拉这些人轮番说书,她们每一个感觉都在下一盘大棋,都是大BOSS,结果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活着,仅此而已。

关子卖了太久,又没有东野圭吾式的惊天揭秘,总想起那句话: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

邓肯·艾达荷是六部曲里唯一贯穿始终的人物,但也就是形式上的。因为他每部都在重生,每次重生之后,他都是一个新的人物,要面对新的角色,完成新的任务。

只能说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小说创作,还没有如今这样注重人文关怀,否则,邓肯就是个很好的主角,怎么写,也要把他连贯起来。只这一个人几千年来被当做棋子,死也死不掉,活也不活不好,就能做出花一样的文章。

话说看电影的时候,马王演的邓肯,半路突然死了,我就很纳闷,找这么一个大牌,来演个酱油角色,是什么意思呢?直到看原著,才明白,好莱坞,才不会做亏本的买卖。马王也好,海王也好,想死,没那么容易的。

没想到这个读后感写到现在会变成吐槽大会,我本意并非如此。《沙丘》毕竟是经典,做为一个谦逊的读书人,读不懂只该怪自己不用心。很多段落,我确实是用听的,很多细节因此左耳进右耳出,也是一定的。

但我毕竟读完了整整六本,他一定有吸引我的地方。是的,那就是弗兰克·赫伯特在《沙丘》系列里植入的宗教、政治、哲学,以及社会学议题。

当我回去kindle找我的标记,把它们一个个摘录下来时,我觉得好像很多看上去很像金句,而金句太多了,在这个时代可能已经被认为是不合时宜,说教意味太浓。但是鉴于我生活在一个无论是宗教还是政治甚至哲学社会学公开讨论都非常稀缺的环境中,这些金句仍然会对我产生冲击,有些则是安慰,像是我个人的宗教。

所以,《沙丘》之所以伟大的,可能不完全是故事本身,还包括弗兰克赫伯特对社会、对人性的思考。在他儿子布莱恩赫伯特写的序言当中,说父亲将他毕生所思所想,都放进了《沙丘》这个故事。我就感叹:天哪,他可想太多了,他应该去从政,去当总统,去从宗,当主教。他思考了那么多驭民之术,只用来写书简直太浪费了!

这又得说到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这个系列的视角,过多放在暴君、独裁者身上了。我觉得是优点,也是缺点。

优点,是你很难看到另外一本书,是以这个视角来讲故事。所以当保罗对圣母说”必须让你明白我的冷酷无情,那样你才会感激我的宽宏大量“时,他给我对”暴君“这个词新的理解。

缺点,是会让我出戏。我为什么要共情一位暴君?我为什么要理解高墙?如果滔天权势和荣华富贵对你来讲那么难以消受,又是谁在逼你做这些事?我想,这可能也是他之所以引入这么多宗教元素的原因所在。你只有站在神的高度,你才有资格一边喊累,一边以拯救之名奴役苍生。

整体故事太跳脱,情感共鸣难以为继,所以六部《沙丘》看完,确实像是看了很多场大戏,技术上很牛逼,但和我没关系。于是,六本书中,让我最感动的场面,是第六部结束后的赫伯特自序。在文章中,他深情款款,缅怀了妻子在世的时光,让我一个光棍觉得,夫妻一场,还有比这更圆满的吗!

这篇文章,就用赫伯特的缅怀结尾吧:

1946年 6月 20日,我们在西雅图的一位部长面前举行了仪式,开始了这段彼此共享的旅途。我们的蜜月是在斯诺夸尔米国家森林的凯莱·巴特度过的,那顶上有一座消防瞭望塔。我们的住处十二英尺见方,顶上是六英尺见方的圆顶,多数空间都塞满了火灾巡查器,只要看到有烟,我们就能定位火灾发生的地点。在这狭窄的房间内,有台弹簧动力的维克多牌留声机,一张桌子上还满满地放着两台便携式打字机,我们一起把生活安排得相当惬意:用工作来支持音乐、写作,还有其他生活带来的乐事的开销。这并不是说我们一直都兴高采烈。完全不是这样。我们也有无聊的时刻,有恐惧,有痛苦。但总还有欢乐。即便在最后时分,贝弗还是可以微笑着告诉我说,我帮她躺在枕头上的位置非常好,说我给她做的轻轻按摩帮她减轻了背痛,还有其他一些她自己已经无法做到的事。在她最后的日子里,除了我,她不想让任何人碰她。但我们的婚姻生活创造了这样一种爱和信任的纽带,她经常说我为她做的事情就像她自己做的一样。虽然我必须提供最贴心的照顾,像照顾婴儿一样,但她没有感到被冒犯,也没有说她的尊严受到了打击。当我抱着她让她更舒服些,或是给她洗澡的时候,贝弗的胳膊总是环绕着我的肩膀,脸也像以前一样依偎着我的脖颈。要传达出那时的愉悦之情是很困难的,但我向你保证,一切千真万确。那是灵魂的愉悦,甚至是面对死亡时仍能感到的灵魂的愉悦。她离开的时候,我和主治医生分别握着她的手,医生的眼里闪着泪光,说出了我和很多人谈起她时都会说的话。“她走得从容、优雅。”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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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拉赫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都一记十年。中国很大,但对一些人来讲,它又小到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于是,在动荡的2019年,我怀揣着对世界的好奇来到Matters,从此很多扇大门渐次敞开。我很珍惜这里,希望继续记录生活,也记录时代,有时候发发牢骚,讲一些刺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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