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D1｜河邊的哭泣

看到七日書第一天的寫作主題，我竟然一時想不起來有哪個地方是曾經很深地影響過我的。大概也是因為我的生活範圍波動太大，從小小的鄉下，走出山裡到縣城讀高中，後來去更遠的地方讀書，更遠的城市工作，現在又跨越大洋，到地球的另一邊生活。

記憶裡的空間實在太多了，然後就漸漸變得模糊，每一段都一閃而過，只留下一個淺淺的影子。那就且選第一個跳出來的畫面，在我曾經生活過最久的T市。

對於這個城市，我談不上喜愛，總是灰濛濛的，但因緣巧合，在那裡住了八九年，讀了書，也談了戀愛，還和朋友開了一家小小的書店。

開書店的日子，很多人會覺得美好，每日可以和書相伴。其實多數時候要處理很多繁瑣的事，並不見得多閒適，而且待久了，都是自己習慣的角落，也會無法忍受。我有時候會逃離出來，跑到書店附近的一條河邊看書。

是的，這條河就是我閃出的第一個念頭。

河無足觀，是一個人工挖掘的溝渠，一點沒有自然的樣子，但好在河岸有樹和草地，可以把我和人流隔離開。我可以躲在那裡看大半天的書。這裡離書店不遠，如果有什麼需要應急的事，我也可以隨時回去。

河邊偶然有一些默默釣魚的人。我也像個釣魚的人，沈默地坐著，只是不知道自己在釣什麼，胡亂翻一些書。

一次，我帶了一本《章服之實：從沈從文先生晚年說起》，是沈先生的助手王亞蓉和王㐨對他的回憶文章，講他後半生如何投入文物研究的經歷。看內容介紹，也知道只是一本樸實的書。我對沈從文算是很了解了，他的作品和傳記都讀了不少。

但就是這樣一本書，我讀到其中沈先生在故宮工作的那些片段，突然站在河邊大哭，連自己都莫名其妙，眼淚一直在掉，一種說不上的難過。具體讀到了什麼，我其實已經想不起來了，大概就是沈先生在講他對於文物的熱愛。

他真的是一個極純粹的人，心思又細膩。寫作時，可以全身心投進去，短短的創作生涯裡，寫下那麼多作品。四九年政局變革，他成了邊緣人物，不能寫了，也寫不出來了，一番掙扎之後，他轉身去做文物研究。一旦開始了自己的第二段生活，他也就甘然去專注在這些事情上。

現在想來，那段時間，也是我比較波動的時候，不知道生活會轉向何處，雖然有一家書店在身後，但更多時候，要和自己相處，要去想想自己究竟能做什麼。 

或許是這些複雜的情緒，讓我在讀到一個老人家經歷那麼多風雨之後，坦然講述自己的新事業，刺痛了內心的脆弱。很多時候，我是不習慣掉眼淚的，但在那個瞬間，卻一點也控制不住。

哭了很久，我嘲笑了一番自己，合上書準備回書店去。生活沒那麼戲劇性，一個瞬間就能讓一切大轉變，接下來的瑣碎日子要怎麼過，還是需要繼續面對的。

這一場河邊的哭泣，幾乎也沉入了記憶深處，平日裡也不會想起，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反而又想了起來。那條河我也很久沒見了，幾年後，我離開了這個城市，開始了另一段生活。

十年後，我又在面對一番波動，面對一些不確定性。我似乎總是無法安心待在一個穩定的軌道上。

不過，想起這次河邊的哭泣，想起書中沈從文的笑容，我總在想，外在的世界確實是失控的，可是自己內心需要有一點專注，有那麼一點微弱的力量，或許能支撐自己。

2024年4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