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个殉国者 04 定要替他讨个公道!!
9月16日,秋高气爽、风和日丽的一天,也是唐志安死后的第三天。
他就读的振华大学位于徐家汇越界筑路区,坐落在天主教区和一大片田野之间。校区不大不小,建筑不中不西,学生不多不少。尽管时而被误会为教会学校,振华大学其实是几位南洋富商在十几年前合股创办的,因此也不能说毫无海外背景。校名“振华”是个多义词,在学校创办伊始,她的意思不过是“振兴华人教育”,而近几年来却越来越向着“振兴中华民族”的方向靠拢,尤其是近几个月,更有母鸡变鸭之势。
自五月中旬起,与公共租界和华界的诸多院校一样,振华大学也兴起了以“反帝爱国”为名的学生运动:罢课、集会、游行、示威。不过毕竟人在法租界,学生们最多只能“声援”一下“受英日帝国主义压迫的同胞”,所以学运终究是零敲碎打,一直难成大气候,并未造成人员伤亡,最大的成绩不过是骚扰了几家路边没及时关门的小商店,与一地血玻璃的南京路不可同日而语。九月初,运动逐渐偃旗息鼓,振华大学便与其他学校一道复了课,却不料课才上了半个月,又起了如今的波澜。
现在是上午十点刚过一刻,对于振华法学系二年级的学生来说,这是个尬尴的时间。他们刚上完两个钟头的民法专业课,本来还有一个半钟头的法文选修课,然而法文教师却突然告了假,又没人顶得了课,于是乎只好三三两两在校园里放起了牛。
教学楼后有一处花园,曲径通幽处坐落着一座小凉亭,亭外丹桂开得正盛,与亭子里三位花枝招展的女生相映成趣。
“也不晓得怎么搞的,”望着地上零星的金黄色,一个烫了卷刘海的女学生叹道,“好端端一个人,真的就这样没了吗?”
“事情都出了,还能怎么样?”接话的是一个剪了一刀齐发型的女生,她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珠,笑道,“听说学生会连灵堂都设好了,你要真心舍不得他,干嘛不去拜他一拜呢!”
“小寡妇。”另一个长头发的女生撇了撇嘴,她脸上精心敷了白粉,连指甲也涂成血红色。
“你们乱说什么?谁、谁舍不得他了!”卷刘海脸一红,撅起了小嘴,“……人家、人家不过是有点奇怪嘛!你们想想看,一个跟我们同班了一年的人,一眨眼就自杀了,你们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可怪的?人家不是还留了一封遗书吗?”一刀齐道。
“一股子五四腔。”红指甲从书包里取出化妆盒,打开盒盖照起了镜子。
“可那一点也不像他平时的腔调呀!”卷刘海质疑道,“你们不也看到了吗,他平时总是闷声不响、老老实实的。你们说,他会不会是因为家里有难处,学费出了问题,所以才……”
“什么?付不起学费?那个小唐?!”一刀齐哭笑不得,“难道说,直到现在你还不晓得他家是做什么的?”
红指甲对着镜子补起了粉。
“不晓得。”卷刘海懵懵地摇了摇头。
“告诉你吓你一跳——原来蝴蝶衣袜厂就是他家开的,大老板就是他爸爸!我也是昨天才听人说的。这小子平时不显山露水,没想到还是个少东家。”一刀齐道。
“可惜照会一般。”红指甲补了一句,“性格也挺无趣的。”
“蝴蝶衣袜厂?蝴蝶……”卷刘海仿佛想起了什么,“……蝴蝶……无敌……你们是说,无敌牌?啊!这么说,原来我们身上穿的就是他家的……”
“起码货,”红指甲叹了口气,收起了粉扑,“可惜Paris和New York的正品都太贵了。”
然而她的两位女伴并无白粉遮脸,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桃色,她们早已羞红了脸。
就在此时,一名青年异性乱入进了这片花丛中。
“三位密司,狗得猫柠!”男子身材高大,肤色微黑,衬衫西裤打扮,三七开头式,尖而略有弧度的鼻梁上架了一副黑框眼镜,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乍一看有几分像学生。
“你是……”女生们惊异地打量着不速之客,只见他胸前还挂了一部蔡司相机。
“冒昧打搅,”男子笑道,“本人姓陈,耳东陈,职业是记者。今天到贵校来,是为了采访贵校学生唐志安不幸身故的事件。刚才路过,好像听到三位密司正在聊唐同学,一不当心也就听进来了。”
说着,男子在凉亭里不请自坐了下来,与三位女生构成了一个四边形。
“这位先生,”一刀齐谨慎地盯着来客,“你说你是记者,请问在哪家报社高就?”
“不敢当,《浦江日报》社。”男子从相机后面亮出了一张署名“陈少卿”的记者证,“跑跑社会新闻,混口饭吃。唐同学的事情这两天闹得满城风雨,外头讲什么的都有,要找到真正的知情人还真不容易啊!”
“巧了,”卷刘海脱口而出,“我们就是他的同班同学!”
一刀齐有些埋怨地瞪了同伴一眼,显然为时已晚。
“哦,是么?”男子兴高采烈道,“那可真是缘分啊!拜托三位密司透露一点独家消息,好让我做成今天的新闻稿,本人感激不尽。”
话音刚落,男子变出了三块金光闪闪的巧克力:
“一点小心意,先行谢过——”
“这是……”红指甲看清了包装上的法文,不由凤眼圆睁,“——Belgium原装的?!”
另外两个女生的脸上也是惊喜交加,这是她们只有在Valentine’s Day才有概率收得到的gift。
一阵扭捏后,她们只能笑纳了对方的美意。
“我们就属你消息最灵通,”卷刘海对一刀齐道,“你来告诉陈先生好了。”
“好好……”一刀齐无奈地叹了口气,面上仍有些难色,“可是,叫我从何说起呢?”
“既然三位密司是他的同班同学,不妨从他平时的为人讲起吧!”有些鹰钩鼻子的陈少卿掏出了钢笔和速记本,“比方讲,他上课的表现怎么样,和同学关系怎么样,有什么要好的朋友,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
“唐志安这个人嘛……”一刀齐开始了回忆,“……学习挺认真的,上课很少缺席,成绩也不错。为人嘛,也挺和气的,没见他和谁闹过不愉快,就是人有些孤僻,喜欢独来独往。班里班外不见他有什么要好的朋友。至于女朋友,好像就更没听说过了……”
“就是没有。”红指甲补了冰冰冷的一句。
“那么,这一年当中,他有没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举动?尤其是他出事前的一段时间?”
“说到印象深刻,他在学校里还真有过一些名声,”一刀齐转而对同伴道,“五月初的那件事你们还记不记得?”
“啊!”卷刘海几乎是惊呼道,“莫非你是讲,校运会上的那件事?”
“一点也不想记得。”红指甲低头从书包里取出了她的指甲油,这次是正牌的made in Paris。
趁着红指甲把指甲涂得更红的当儿,她的两位女伴向陈少卿道出了唐志安在今年校运会上的惊人事迹,或者说“事故”:
说来也简单,他摔了一跤,只是摔跤的时间和地点恰到好处,所以这一跤把他摔成了全校的“名人”,时间是男子四百米的决赛,地点是在校体育场的主看台前。正当决赛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在观众山呼海啸的助威声中,正跑在第五位的13号选手唐志安冷不防摔倒在主看台前的煤渣跑道上。他摔得很惨,膝盖上磕破了一大块皮,当场鲜血横流。见状,同场竞技的选手们只得发扬费厄泼赖精神,合力将他扶到了校医室,四百米决赛最终不了了之。
“原来他是这么出的名,”陈少卿叹道,“这听起来可不大吉利。”
“可不是么,”一刀齐继续道,“听看到的人讲,他倒在跑道上时候一声也不吭,还往主看台上扫了两眼,眼神怪得很,好像中了什么邪似的。”
“那么,再后来呢?”陈少卿道,“受了这样的伤,总要休养一段时间吧?”
“他可没怎么休养,”卷刘海嘴快道,“运动会才过去没几天,他就打着包扎上了马路。”
“上马路?”陈少卿一脸的好奇,“到马路上做什么?”
“你想那时运动不是刚开始么,上马路当然是……”卷刘海还没说完,脚尖就被一旁的一刀齐踢了一记。
卷刘海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老老实实噤了声。好在她对面的陈记者依旧是一脸的莫名。
“陈先生……”一刀齐讪讪道,“关于唐同学,说实话,我们知道的很有限。那些事情都是听别的同学说的,我们并没有亲眼见到。”
“别的同学?”
“是的,主要是学生会的人。实际上,唐同学和他们的关系要比和同班同学的更好。陈先生,要是想了解更多的事情,我觉得你可以去找学生会问问看。”一刀齐道。
“学生会?”陈少卿越发的一头雾水了,“你是讲贵校的学生自治会?这位密司,听你的口气,难道讲,你们三位都没有加入学生会么?”
“加是加入了,可是……”一刀齐面露难色道,“该怎么说呢……”
“可是我们既当不了骑士,”红指甲晃了晃刚上完光的十根削葱,“也不想做什么宫女。”
“骑士?还有宫女?”陈少卿不禁怀疑,这个所谓的“学生会”其实是个专演古装戏的学生剧团。
“抱歉陈先生,只能说一言难尽了。”一刀齐苦笑道,“总之,和许多同学一样,我们三个不过是在学生会里挂了个名字,算不得正牌会员。要想了解唐志安更多的事情,你最好是去问学生会的骨干,要是连他们都不知道,恐怕再也没别的人知道了。”
“那么,我该去哪里找他们呢?”
“正好,”倚着红漆栏杆,红指甲往亭子外望了望,“眼下就有一个——”
顺着她的眼光,陈少卿看到不远处走来一名中等身材的男生。
“啊,是骆启忠!”一望之下,卷刘海又来了兴致,她向十米开外的人儿扬起了手儿,“骆学长——”
“你们好啊!碰巧没课吗?”男生与姑娘们打了招呼,面目看起来很和善。
“现在是碰巧停课,”红指甲冷笑道,“过两天就该计划罢课了吧?”
“这还不好说,毕竟关系到全校同学,要拿出一个妥善的方案,我们还要继续商议一阵子。”骆启忠答得四平八稳,同时注意到了亭子里还有第四个人,有些近视的他不由眯起了双眼:“这位先生是……”
“鄙姓陈,是《浦江日报》的记者。”陈少卿向对方报上家门,并道明了来意。
“哦,原来是为了小唐同学的事情……”打量了对方一番,骆启忠露出了如沐春风的神情,“……这位先生,不瞒您讲,启忠不才,在鄙校学生会里负责一些后勤杂务,现在正要去向会长汇报工作。不知先生是否愿意和我同往,好让我帮您引荐?”
“那是再好不过了!”陈少卿笑道,“骆同学太客气了。”
“应该的,请随我来——”
与三位可爱的姑娘“狗得白”后,陈少卿跟着骆启忠进入教学楼,一路上到了三楼的学生会活动室中。活动室分成内外两间,不巧内间正在闭门开会,他只得暂时等在外间。外间已被布置成了一个简易的灵堂,不用说,供奉的自然是三天前密采里酒店床上的那位死者。碍于礼节,陈少卿只能点上三支香,变出一脸庄重,向墙上大幅相片上的死鱼面孔拜了一拜,当然,同时不忘默默问候了面孔的家人。内间的小会似乎正开在兴头上,尽管隔了一道门,隐约间还是漏出了一句“胆大心细,提防探狗”。正当陈少卿反射性地竖起耳朵之际,房门打了开来,一小群男生鱼贯而出,会议结束了。待与会者散尽,陈少卿被骆启忠带进了内间,后者向他引见了会议的主持者,一位仪表堂堂、气宇轩昂的国字脸男生——
“这位就是我校学生自治会的会长——吕骏同学。”
“原来是吕同学,”陈少卿瞄了一眼对方的左手,不错,是缺了一节小指,“久仰久仰!”
这不全是客套。在法租界乃至全上海的新闻界,这位名叫吕骏的大四男生确实颇有些知名度。在六月初的一场大型学生集会上,此君甫一登台便掏出一把菜刀,一刀剁掉了自己的一节小指,并当场写下血书,慷慨陈词,誓要“向帝国主义讨还血债”!这一刀让他上到了几张报纸的头版,获封“九指会长”的尊号。不过,在客观严谨的新闻工作者如陈少卿看来,这个称号多少有欠准确:这位学生会会长的手指明明只少了一小节而非一整根,就算嫌“九又三分之二指会长”太长,至少也该称他为“九指半会长”才算是准确和客观。
“唐志安同学是一位英勇的斗士,”得悉访客来意后, 九指半会长缓缓开了尊口,发出了他浑厚的男中音,“也是我们最亲密的兄弟。自打运动开始,他就一直战斗在第一线,每次游行都冲在队伍的最前排,面对帝国主义的刀枪,从没后退过半步,六月初的时候就曾血染河南路。”
“血染河南路?”陈少卿倒是头一回听说。
“正是。”吕骏很沉痛地点了点头,“血案发生在6月9日上午。那天我们组织全校同学去公共租界游行,在河南路上被一大群荷枪实弹的巡捕包围,带头的是个英国巡官,他命令我们立刻退回法租界。同学们上前据理力争,谁知英国人突然下令动武,一群狗腿子抄起警棍就是一通乱打。我们猝不及防,有十多个同学遭了毒手。唐志安同学站在最前面,为了保护其他同学,他伤得最重,头上缝了七针。”
“你是说,唐同学是被巡捕的警棍打破了头?”陈少卿一边做着笔记,一边追问道。
“正是。”吕骏握紧了他的九又三分之二根手指,“证据确凿,绝不容他们抵赖!”
“岂有此理!还有没有一点天良?!”陈少卿也怒了,他记得清清楚楚:尸体头上的那道伤痕分明是锐器伤,又岂是巡捕手中的圆柱形木棍打得出来的?如此信口雌黄,颠倒黑白,简直是丧尽天良!
“天良?他们当然没有!”对方完美地错会了他的意思,“这群帝国主义刽子手,口口声声良知、人权、公理,其实全都是谎言!是他们炮制出来的精神鸦片,用来麻醉中国人民,销蚀我们的斗志,好达到世世代代奴役我华夏的罪恶目的!阴险!卑鄙!无耻之极!”
“说得好,太无耻了!”陈少卿的钢笔动得飞快,“吕同学,还有骆同学,请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一定据实报道,叫全上海的人统统看到。”
吕骏似乎很满意,也许嗓子有些过劳,他端起会议桌上的茶杯灌了一大口。陈少卿看见,那是一只景德镇的起码货。同时他还看见,就在吕骏身后不远处的玻璃橱柜中,正摆着一只小巧而优雅的镶金白瓷茶杯,杯身有仿中式的彩釉。这显然是一件舶来的奢侈品,摆在橱窗里或是作装饰之用,但看样子却并不十分的新……
“唐志安同学这次突然舍身取义,以身殉国,我们很震惊,很悲痛,同时也感到了惭愧。”吕骏早已润完了他的嗓子,“身为新一代的青年学子,我们理应以国家民族为己任,引领民众走出黑暗,奔向光明的前途。可是,在这一次的运动中,眼睁睁地看政府腐败,外交不利,汉奸卖国贼横行,不少同学渐渐地悲观了,消沉了,甚至,还有人私底下说中国没救了。多亏了唐同学,他用自己的生命警醒了我们,鼓舞了我们,告诉我们——中国不会亡!中国人是杀不光的,更是征服不了的!”
陈少卿的额头冒出一滴冷汗,还好有纸笔在手,否则真要尬得手足无措了。
“……唐同学的死让我们重新记起了肩头的责任,”吕骏面露红光,举起一双打了九五折的拳头,“值此生死存亡之刻,我们必须马上振作起来,化悲痛为力量,重新投入战斗,誓将五卅运动进行到底!烈士不能白白牺牲。我们学生会已作出决议——从明天起重新发起全校大罢课!团结校内外一切爱国力量,继承唐志安烈士的遗志,定要替他讨个公道!!”
“好好,快讲重点,”望着对方唾沫横飞的黑洞,陈少卿心中默念道,“你们他妈的要向谁讨公道?”
然而他的期待落空了,讲演在高潮处戛然而止。吕骏的视线越过陈少卿,被门口新出现的某物牢牢吸了过去。尽管背对着门,陈少卿也感觉到了,那是一个人,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两道目光正在他后背上游走,给他带来一种电气按摩般的刺激,不用讲——肯定是位美女!
一回头,果不其然,漂亮极了!眼前这位女生真可谓是集“中华女性美”之大成,身材是北国式的修长健美,五官是江南式的精致优美,乌黑的秀发蜿蜒披肩,脑后飘扬着一只雪白的蝴蝶结,同样是一套爱国布学生裙,穿在她身上却不见一丝尘土气,反倒有几分空谷幽兰、神仙谪凡的意味。
不意间,吕骏已从会长的位子站了起来,未待他上前相迎,一直呆在旁边的骆启忠早已抢了先。
“袁副会长幸苦了,快请坐——”后者低头哈腰地将美人接引到了沙发座上,“稍等片刻,茶马上就来。”
趁学生会管家泡茶的功夫,正会长坐到女生左手边的沙发上,但只坐了半个屁股。
“慕清你放心,”他的声音更加低沉了,“罢课动员已经布置下去了,宣传工作我也安排妥了。”
“很好,幸苦你了。”女生微微一笑,将一双妙目移到了沙发对面的来客身上,“这位先生,请问你是……”
陈少卿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做了自我介绍。
“哦,原来是《浦江日报》社的陈先生,”袁慕清支起玉腕,略作沉吟,“……我记得,贵报是以本埠社会新闻见长。”
“一点不错,”欣赏玉手的同时,陈少卿已看清了会议室里的形势,“能被像你这样一位高贵的密司耳闻,这是本报同仁的荣幸。”
“陈先生说笑了,”密司袁的笑依旧看不出山水,“贵报才是闻名海上,同学们经常拜读。对了,有两位新闻系的学长还到贵报实习过。听他们讲,贵社是在小东门,黄浦江畔吧?”
“呃……”陈少卿略显尴尬状,“……其实在爱多亚路,原来洋泾浜边上。”
“啊,抱歉,是我记错了。”致歉的同时,袁慕清接过骆启忠奉上的茶杯——正是橱窗里的那只高档货,她樱唇轻启,抿了一口杯中的香茗。
“陈先生,对于像贵报这样客观公正的新闻界朋友,我们学生会历来是很欢迎的。”袁慕清放下了她的御用茶杯,低眉看了看腕上的小金表,“……巧得很,今天《申报》社也有两位记者要来,他们昨天就和我们约好了,要来校做一次独家专访,至于时间,就在十一点钟左右。”
一闻是言,吕骏和骆启忠面面相觑,难掩诧异之色。
陈少卿自然不会听不懂,他爽气地站了起来:
“既然这样,本人就不打搅了,感谢各位提供消息,我回去后一定如实报道。”
趁学生会女王起身送客之际,他从包里摸出一张东西。
“哦,差点忘了,这是本报的名片——”他突施冷箭,利用抓握反射,将小卡片一把塞进了高贵的玉手中,“——上头有地址和电话。有新消息欢迎随时致电,本人一定第一时间赶到,竭诚为贵校同学效劳!”
盯着手中的粉红色小卡片,袁慕清怔了一怔。只见纸上赫然印了五个大字,不过并不是“浦江日报社”,而是——“群玉坊老六”。
“啊!”陈少卿大惊失色,慌忙夺回了名片,“抱歉抱歉,最近采访太多,一不当心忙昏头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把名片塞进衬衫口袋,又忙不迭地从包里翻出了一张橘黄色名片,重新奉到对方手上:
“真不好意思,应该是这张——”
这次总算没错,确是“浦江日报社”无疑。
趁三人还怔在原地,陈少卿拂衣而去,顺利脱了身。
“凭良心讲,今天这条新闻跑得真不容易!”跨出学校大门的时候,他吐出一口浊气,作如是想道。
也确实,为了今天这趟采访,这位非科班出身的记者费了不小的心思,可谓做足了预习功课。他非但改换了发型,借来了相机,戴了副屈死的黑框眼镜,通路子花铜钿摆平了报社,甚至还忍痛剃掉了蓄了大半年,差不多已成为他新招牌的胡子。为了装好这记胡羊,牺牲不可谓不大。好在老天不负有心人,终究是让他搞到了硬货,一件真正的钉头货。如今货色正安安稳稳地紧贴着他的心口,就在那张粉红鲜嫩的小卡片上。
回味着方才蜜斯袁脸上同样诱人的颜色,陈少卿不禁猛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仿佛嗅到了花心的幽香……
女嫌犯的手印已是囊中之物,一切秘密的核心已近在眼前,唾手可得。好了,这触霉头的记者也该当到头了!拐过第三条马路,确认安全,没有尾巴,“陈少卿”一把扯下了屈死眼镜,于是乎,他又变回了钟少德。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