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陳黎《淡藍色一百擊》後記

虛詞無形@香港文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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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淡藍色一百擊》是我第十五本詩集,收錄完成於2015年7月至2023年9月間短詩、長詩(或組詩)六十四首。2015年7月我寫成〈一百擊〉一詩,至2017年1月完成〈藍色一百擊〉一作時,心生以「藍色一百擊」為詩集名稱之念。到了今年(2023),決定改以「淡藍色一百擊」為我這本在《島/國》之後多年來詩作新集之名。2022年8月至10月間,我寫成以一百首「三行詩」組成的〈淡藍色一百擊〉。

原文刊載於虛詞・無形

文|陳黎

這本《淡藍色一百擊》是我第十五本詩集,收錄完成於2015年7月至2023年9月間短詩、長詩(或組詩)六十四首。2015年7月我寫成〈一百擊〉一詩,至2017年1月完成〈藍色一百擊〉一作時,心生以「藍色一百擊」為詩集名稱之念。到了今年(2023),決定改以「淡藍色一百擊」為我這本在《島/國》之後多年來詩作新集之名。2022年8月至10月間,我寫成以一百首「三行詩」組成的〈淡藍色一百擊〉。沒想到隨後,在10月底,我竟染了「帶狀皰疹」—在潛伏多日後,始發現左側額部與眉際冒出疹子,雖立即求醫服藥,一兩週後仍不幸墮入先前從未聞之,確然讓人驚恐、難纏的「皰疹後神經痛」之苦。額部與眉際緊硬,彷彿戴了大、小面具,頭皮不時有癢感,醫生暗示我第一時間「三叉神經」恐已受到威脅。雖持續服用有「黃金之藥」之稱的緩和神經痛之藥「利瑞卡」(Lyrica),卻始終未見藥到病除之效,至年底左眼皮且日感鬆垂、無力。久病心憂,我於2023年1月開始服用身心科醫師開給我的抗憂鬱、焦慮藥「萬憂停」(Duxetine,學名-Duloxetine)、「安邦」(Alprazolam)等,沒想到面具感反而益覺緊繃,讓我更加心解」(Cymbalta,學名亦 Duloxetine)。至八月身心似較安定,初覺有再生/重生之感。但丁的《神曲》(La Divina Commedia)義大利語原意為「神聖的喜劇」,分成《地獄篇》、《淨界篇》、《天堂篇》三部。我曾對醫師說今年上半年服「萬憂停」等抗憂鬱、焦慮藥過程,於我彷彿是下地獄,把我修理得不得不(不)甘心接受「肉體」之疼痛、不適,以保住我的「心」、我的小命。此次我倘使能歷「地獄」、「淨界」之磨練,重新回到日常的「人間」做一個庸俗的小民,此一「世俗的喜劇」經歷已充分是神聖的寶貴恩典了。

2011年11月,我參與策劃的「太平洋詩歌節」結束後次日,我右手、右背突然筋膜發炎,牽及腳傷、心憂、視衰、聲闇,至2013年3月這兩年多時間,不便使用電腦,無法肆意行動,困居家中,與疼痛共存。其間我長時間服用身心科醫師所開之藥,且在我太太幫助下,企圖藉寫作轉移身心之痛。2012年出版的詩集《妖/冶》,2013年出版的詩集《朝/聖》,即是這段時間被病魔磨練出,(偽)勇敢熬出的成果(或苦果?)。

沒想到隔了十一年—在2022年11月12日開始的「太平洋詩歌節」前半個月—病魔又再次造訪我。2022年11月至今,重遇了類似的身心之困。十個多月來,老實說,我無一日不興「棄世」之念。先前〈藍色一百擊〉一作裡提到的海藍、天藍、山藍的「花蓮藍」,居然成為被藍色憂鬱所罩的我這個「花蓮郎」愁慘的「花蓮藍」、花蓮憂鬱—對比〈藍色一百擊〉中我寫過的「用偶然拔高的花腔吹散愁雲慘霧造就你們每日的花蓮藍花蓮郎」這樣的詩句,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我不敢回視自己的詩作,特別是發病前剛寫完的那組〈淡藍色一百擊〉—其中某些首「三行詩」,事後讀來,似乎帶著反差頗大的諷刺味或預言味。我一夜間,似乎老了十歲(或二十歲!—甚至比已逾九十歲的我的父母還老),直面「生老病死」四字中後面三字。〈淡藍色一百擊〉第7首三行詩如下:「想起我寫七十歲時的她/笑起來像十七歲,昨天/母親說:你也快七十歲了」;而在2020年4月寫成的組詩〈七星譚〉一作的【月曜日】中,我「誇口」說:「我的父母親,今年加起來一百八十歲/雙親如雙星,高照浮世上的我,讓過了花甲/之年的我這個花蓮路人甲想變老、稱老,都/變得有一點難。」啊,何以「花蓮路人甲」而今不時想要棄甲,似乎不敢不棄甲?

我一直到2023年3月,才敢重新面對詩,提筆寫了〈淡藍色一百擊〉後的第一、第二首詩作—〈病中作〉和〈風林火山〉,而後在五月、六月、七月、八月間陸續寫成其他十首詩,在九月寫成〈花蓮狼〉、〈花蓮藍〉、〈投幣夾〉、〈戒嚴時代匯率夾〉、〈對南向政策的小聲援調查〉、〈山水〉與〈「淡藍色」變奏33首〉。這是上天為我寫的「喜/鬧/悲(傷)劇」劇本嗎,以〈淡藍色一百擊〉此組「三行詩」與其後的十九首廣義的「病中作」,為《淡藍色一百擊》這本詩集收尾(或壓軸?)。

2022年10月至2023年7月間,適有三本拙譯詩集先後在台灣出版—《微物的情歌:塔布拉答俳句與圖象詩集》,《萬葉集:369首日本國民心靈的不朽和歌》,《古今和歌集:300首四季與愛戀交織的唯美和歌》。但一反過往,拿到這些印製得頗典雅、悅目的新書時,我心中浮現的卻只是「淡藍色」的無以名其味之感。

我要感謝四十多年來的老友、文友、樂友—懸壺三重的醫師作家莊裕安,半年多來週週包容我的電話訴苦、求援以及近乎騷擾的不安詢問,助我仍有餘勇讓此本跨越八年的拙集得以殺青(啊,多希望順便將心中的「青蛇」—憂鬱之蛇—也殺掉!)。也要感謝日夜照料我,忍受我的不耐,身上苦痛數倍於我,卻仍要在我每夜服藥就寢後,將諸多家事做完始能休息的我的妻子。我只能在膽怯的詩行中向她、向其堅毅致愛、致敬。我也要感謝在各種時段,突然接獲我電話,聽我反覆嘮叨、傾訴,以「話療」助我小命至今仍在的各方親友、學生。

現代詩學者奚密教授與曾在台灣清華大學客座的洪子誠教授等編的《百年新詩選》提到拙詩時說:「近二十年來他表現了突出大膽的實驗性,諸如雙關語和諧音字,圖象詩和排列詩,古典詩歌的鑲嵌和古典典故的改寫等等。然而,他並非一位標新立異的詩人,而是在為他龐大的題材尋找最貼切的有機形式。」這對我真是極大的鼓勵。我希望有心的讀者仍能在我這本詩集裡,看到多年來我追索中文現代詩創作新可能的努力與用心,看到一個遊吟近五十年的花蓮詩人「青青輕輕唱」他的花蓮藍調,「亂彈亂舞亂中有序」,企圖藉這「亂敲亂唱自成一團」的一人樂團,「輕輕調合悲涼與夏日海風涼,調合島嶼與歷史,夢與地理」,調動古典中土敬亭下詩的十日譚與花蓮太平洋邊的七星潭。

上一本詩集《島/國》裡,收錄了我寫的兩首台語詩、三首客語詩。這本《淡藍色一百擊》的組詩〈淡藍色一百擊〉裡,也各有一首台語與客語詩作;在其他詩作裡,我也在需要之處自然地借用了某些台灣原住民與日文語詞。過去五年間,我頗狂熱地翻譯出版了十一本日本俳句或短歌集,這本《淡藍色一百擊》裡會出現三五日文(或「日式漢字」)語彙,或許是遊走於同屬「漢字文化圈」的日文與中文間多時後,不知不覺的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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