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01-陳敏茹：「年長女性的忠告」

「敏茹……敏茹？敏茹！」

我立刻睜開眼睛，此時站在我身後正在呼喚我的，是設計師Michelle。

「嚇死我了！雖然三不五時也有人坐著洗頭洗到睡著，但沒有一個跟你睡得一樣死的。」

我只能苦笑，安親班工作比我想像的還要累人，自從轉進這個圈子雖說也已經一年，但每天被小孩子高分貝噪音的轟炸下，難得有一個相對寧靜的空間跟氛圍，結果一放鬆就睡著了。

「你真的壓力很大呢！脖子有夠僵硬的。」Michelle把雙手併攏，用食指及中指在我左肩膀有節奏地敲打，發出「喀喀喀」的聲響。

「是啊，你才知道安親班老師有多辛苦，整天被小孩疲勞轟炸，家長也不是吃素的。」

「怎麼？恐龍家長啊？」她把原本左肩的手換到右肩去，持續發出機械式的按摩聲響。

「何止啊！看過電影『怪獸與牠們的產地』嗎？這就是安親班老師的日常。」

「你是說安親班老師就是『馴獸師』嗎？小孩有時候是挺惱人的，尤其還不是自己生的。」

我用鼻孔噴氣，還翻了個白眼，又說：

「你真的不懂，怪獸指的是小孩，而他們的產地是那些拐瓜劣棗的家長，我們可不止要對付小孩，家長也不遑多讓。所以才說是『怪獸與牠們的產地』，一家子都是怪獸，這可不是累壞人了嗎？」

Michelle一聽笑彎了腰，說：「哎呦！怎麼有這麼貼切的比喻啊！」

「總以為家長是神隊友，其實大多數都讓人困擾，真想把這些家長都抓來『再教育』一下。」

「哎呀！難怪下午常常我都會鼻子癢，一直打噴嚏，該不會我倆女兒的安親班老師也在我背後咒罵我吧？」Michelle一臉苦笑，一邊開始揉捏我的肩頸。

「很可能喔，她們不是活力四射嗎？」

「敏茹，我們認識這麼多年，好歹你也跟我客套一下吧！就說『哎呦！不會啦！你女兒他們很乖的！』這樣不好嗎？」我感覺她在我雙肩揉捏的手勁加重了幾分。

「欸！你捏得很大力喔！」一邊轉頭看向Michelle以及她漂染成紫色並挑染綠色的長直髮。「真美！」我心想。

「我又沒見過她們，哪知道他們有多『乖』啊！」

「哎呦，你沒生過小孩不懂啦！雖然總是在罵小孩，但總歸是自己生的，氣消了之後，怎麼樣都是好的，再皮也一樣。」

我沒有多做回應，只是淡淡地說：「也是。」

「好啦！到後面沖水吧！」

我跟著Michelle在店內穿梭，繞過座位旁的兩個女大學生，他倆正在跟設計師商量要剪多短，明顯其中一個人只是來陪坐；後方有一位來燙頭髮的年輕男子，安靜地在用手機，還有三個享受洗頭服務的中年女性，滿頭泡沫，手拿雜誌且嘴聊八卦。穿過紫色流蘇門簾後，看見黑色人工塑膠皮包裹的躺椅，我躺了上去。

「這樣的水溫可以嗎？」Michelle用工作式的機械語調問我。

「嗯。」

我安靜地躺在那邊，享受設計師帶給我頭皮的撫慰，時而輕巧時而沈重的搓揉，我感受到髮絲在她的手中就如同創作的素材，每一次的搓洗都是她數十年積累的功力。她流暢地把我過肩的黑色長直髮挽在手中，然後隨著洗髮精的香味飄散，我心中的壓力也彷彿隨著水的熱氣蒸騰、飄散，消失在深黑色的洗髮躺椅上。

「呼……」我呼了一口長長的氣，雙肩也跟著放鬆了下來。

「敏茹，你會想生小孩嗎？」通常Michelle不會在沖洗頭髮的時候跟我聊天，那是一個共同的默契，但今天他卻打破了約定成俗的沈默。

「恩……現階段還沒這個打算吧。」

「剛剛在外面我不好意思問你，因為人挺多的，不過畢竟我們也認識很多年了，我想身為比你年長的女性，我還是想給你一句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