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的愛》係幾厲害的｜金曄路博士

撰文：金曄路博士

編按：原文刊於金曄路博士Facebook，原題為＜《大叔的愛》之後＞。

本來每天的生活都是憤怒、無奈、悲痛、絕望的真香港人，忽然在這半個月，每天多了期待，還會像枯木逢春般重新長出了那久違的心動和慾望，令行將半百的我也會對著電腦屏幕張大嘴巴的「呀」，吃一口來自阿牧的菠蘿（空氣），然後滿足的帶著微笑合上嘴巴。一回神意識到自己這種「不尋常」的行為，不禁在心裡問：《大叔的愛》有這麼厲害嗎？

係幾厲害的。

我是先看日版，再看港版的，所以故事情節都已經知道。為什麼看？因為大家都在看，一半也是因為工作需要，帶著研究的目的看，但看的時候，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分析，要愚昧無知地、純粹地享受。現在看完了，趁著還新鮮的餘韻，可以整理一下自己的一些看法和感覺。

《大叔》的故事本來是漫畫，幾年前拍成電視劇，然後ViuTV再根據日版拍成港版，這些資料都可以詳細在網上找到，不贅述了。我有興趣寫的是《大叔》的戀愛觀和表達方式，以及香港的觀眾的反應（主要來自Facebook群組「我老婆嫁左比Mirror導致婚姻破裂關注組」的討論）。我在這篇短文會膚淺地說說以下幾點：《大叔》母子戀／男男戀／婚外戀的平行設置；不以性身份為前提的慾望觀；承認但不批判一般人的政治不正確；觀眾慾望的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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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戀／男男戀／婚外戀的平行設置

《大叔》的主線是BL男男關係，但同時也把其他不為大眾接受的戀愛關係一起並置展現，包括Francesca和Louis的母子戀、KK和Darren各自的婚外戀。以一個大嬸的角度看《大叔》，其實我比較能夠代入（和嚮往）的是Francesca，一個高級的港女，還要是「高齡」的（當２５歲在香港已經被稱為「中女」）。她和Louis的戀愛我不會模糊化為姐弟戀，其實已達母子戀的門檻，年齡相差應該有２０歲。因為是簡慕華和Mirror的Stanley，觀眾看得很舒服，無論是中女還是男人，都傾倒在Francesca的魅力之下。

KK和Darren都是因為出軌導致離婚，是傳統婚姻劇本裡的壞人，但《大叔》掀開他們的內心苦惱，和用好丈夫、好爸爸的角色設置來正面化這兩個出軌的男人，也讓他們有救贖的機會，化身成為犧牲自己、成全愛人和守護舊愛的「聖人」。這種把不同的「禁戀」並置的手法，產生一種連結的效果，讓不符合異性戀正統模式的戀愛關係一起攜手出現，讓不同經歷的觀眾可以各自代入，然後通過這個禁愛並置的設定來連結其他不容於世的關係。

帶出的信息其實是很老土的，就是愛情沒有邊界，沒有框框，勇敢去愛等等；但這個設置，可以令到觀眾體認到愛和慾的多樣化，異性戀主導社會不但為同性愛帶來限制，同時也對異性愛進行種種規管，比如年齡的差異，女大男小的母子戀在現實當中一般都是眾人茶餘飯後的花生，如果不是簡慕華和Stanley，一對相差２０歲的女大男小情侶，我們會接受嗎？如果自己的兒子和一個大２０歲的失婚婦人一起，可能有些父母會情願兒子是和年齡背景相當的同性愛人一起吧？這種並置和對比，或許可以鬆動觀眾的某些框架，帶來一點反省。

不以性身份為前提的慾望觀

《大叔》是一部BL劇，走甜美純愛的路線（所以純情得沒有kiss和愛愛就結婚）。BL是沒有同志身份認同的愛情童話，一般的理解是腐女們消費男色的soft porn，不論是動漫還是真人，主角都一定要靚仔，還要是女性眼中的靚仔，溫柔的、不粗糙、乾淨的、不搞爛gag、不猥瑣當有趣，好像阿牧那樣的就最完美。這種唯美的風格，和對男男關係的糖衣包裝，讓BL的世界和現實世界中的男同志有明顯的差異，所以千萬不要把BL的世界簡單等同於現實的男同志世界，就好像我們不會把王子公主的童話等同於現實的男女關係，甚至一般愛情片裡的故事都不可能發生在現實世界。也是因為現實的不可能，所以BL、童話、愛情故事才會如此吸引，當家裡已經有一個油膩大叔，我們當然想在虛擬的世界看到不油膩、不粗鄙的Anson Lo，和永遠西裝筆挺、沒有肚腩的KK和Darren。

説遠了，《大叔》的成功，可以說是不以性身份為前提的慾望處理，全劇沒有提過一句「同志」，或者「性傾向」三個字也少有提及。渣田從懵懂被動走向大結局最後一幕的主動嘴阿牧，全劇聚焦展現的是他的情感流動和情慾摸索，沒有糾纏在什麼拗攣、直攣這些分類上。不說太多同志點點點，《大叔》看不到熟悉的身份論述劇本：自我認同、出櫃、擁抱同志身份這些常規化的同志三部曲，這種懵懂慾望流動的展現或者更合乎現實千百種樣子的慾望實相。

《大叔》可以引起這麼多人的投入和掀起這麼多人的內心漣漪，除了Mirror的魔力，或許就是這種渣田模式的表達：走著走著，怎麼就走到了紅橋抱著一個男人，說不定哪一天笑著笑著自己（男人）也會穿起婚紗呢（而且還剃了腋毛）。慾望沒有名字，也不需要被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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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認但不批判一般人的政治不正確

《大叔》另一成功之處是：不口號式說教（本來也沒有這個目的和使命），acknowledge一般人的愚昧和政治不正確。劇中有不少如果用嚴格的批判眼光來看，是屬於很不PC甚至對同志冒犯的內容。這些愚昧無知的態度大多通過渣田之口來表達，例如和阿牧確認關係後，疑惑究竟誰是男朋友誰是女朋友，和KK結婚誰是穿婚紗那個。

全劇的很多笑點也是通過KK這個外表粗獷的大叔的性別反差行為和心理來達成，例如他猶如一個懷春少女那樣地愛著渣田，在渣田的婚禮幻想中以婚紗扮相出現等。這些內容的確都很不PC，犯了性別刻板印象、異性戀中心等的偏見。但如其kill joy，不如從另一個角度看，這種面對一般人對男男關係的無知和甚至迎合大眾的偏見來激發笑點的做法，也許更能讓主流的觀眾看得投入，最重要的是劇集的主旋律是肯定田牧關係，和傳統香港電視劇那種惡意呈現同志的劇集有根本的分別。如其說教，不如面對和玩轉大眾的愚昧無知，好像田和牧的名字，是一和零，這也是對男同志的刻板印象（現實或許更多是１.５、 ０.３，或者１+１……）。用大眾熟悉的語言來引起話題和共鳴，比起說教和口號式的同志片可以更加入屋和深入民心。

觀眾（酷兒）慾望的釋放

在開始看港版《大叔》之前，我是先加入「我老婆嫁左比Mirror」群組的，然後看到群組裡的人看劇看得那麼激動，我才開始看《大叔》，後來也一直follow看群組的討論，是最近每天的甜品。在這個群組，我看到《大叔》的確釋放了一些老公大叔的慾望，即使那些posts是老作的也好，但老作也需要有那個念頭才能老作。比如有超過一個聲稱自己是老公的說喜歡牧和KK，更有老婆想老公喜歡牧然後三人行，老婆FF老公是KK或老公和牧XX，數之不盡的想像力和慾望配對。即使是幻想，可以說出來也很了不起了，要知道我們香港是一個很保守和性乏味的社會，在見得光的場合都充滿了恐同厭女年齡歧視取笑母子戀的言論，慾望和戀愛的想像都很單一。《大叔》的顛覆不在劇本本身，我覺得是在它如何釋放了香港觀眾（尤其有些年紀的人夫人妻）的慾望。

我們都太在意要給慾望和關係一個名份，花了太多時間去將人和感覺命名，《大叔》說的不單是男同志，而是一世人流流長，我們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忽然「中途轉機」，沒有劇本可言。有女觀眾愛上了熟女Francesca，偏離了劇本的主導設定，人夫「醒覺」原來如果對方是Anson Lo，或許都「有可能」。這些在虛擬空間的嘻哈表述，何嘗不是一個新的慾望誕生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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