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文集-170】戎馬生涯片斷-鄂西作戰- （黃埔十四期一總隊 步科 戴國荃）

民國廿六年七月，我於湖南省第二屆高中學生集訓總隊受訓期滿，適最高統帥蔣公召集全國各省市高中以上學校各派代表一人赴廬山聆訓，我有幸入選。由廬山而南京，駐於軍校馬標。翌日謁靈於紫金山，旋即參加軍校紀念週。十四省市學生代表滿腔熱血，一片赤忱向最高領袖隆重獻劍。繼而參觀航空，防空，步，騎，砲，工，輜個軍事學校。在此時也，盧溝橋砲聲甫歇，上海戰端又起，目睹華夏陸沉，中原板蕩，寇蹄所至，廬舍為墟，深感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乃奮擲班超之筆，重揚祖逖之鞭，毅然投考軍校“十四·一”，繇是戎馬半生，幾經戰陣，方慶抗戰勝利，又罹內戰頻仍，兄弟鬩牆，豆泣輻中，從而兩岸参商，骨肉離散。但願彼此捐除成見，共振中華，揚我國威，則國家民族幸甚！兩岸同胞額首稱慶矣！

1. 出征前閱兵沙坪壩

 民國廿八年夏，日寇於「三個月滅亡中國」神話破產後，為自欺欺人，取寵國際國內輿論，又復揚言，中國正規部隊業已土崩瓦解，後方兵源枯竭，物資匱乏，不堪一擊！為粉碎其惡毒宣傳，以正國際視聽，當局乃於是年五月邀請美，英等六國駐華武官在重慶沙坪埧南開中學，校閱當時擔負陪都衛戍任務之第一補訓處所轄部隊於閱兵，分列式後，隨之進行各項軍事演習。我任技術排長，臨場副處長命我首先示範。當即應命而上，於單，雙槓，木馬上竭盡所能，奮力表演，士兵精神抖擻，循序而前，節奏分明，乾淨利落，有如脫兔奔馳，出山老虎。因獲好評，未久，我由二團八連連副調升一團一連連長。當時二團團長屈宴濱係“十四·一”步科第二大隊長，各連連副則清一色“十四·一”步科同學。一團團長陳家麟係十三期大隊長，各連連副多為十三期同學。是年端午節後我團奉命揮師東下，出征宜昌。調一團連長時，十三期老大哥徐熙，藍承抗兄仍屈任連副，心竊不安，幸砲連連長梁明泉（十三期）兄曾同在槍榴彈班學習，極為相投，從中折衝。更為重要者，在於「親愛精誠」校訓偉大感召與堅韌凝結力量所致。因而在烽煙匝地，戰火紛飛中，患難與共，生死相隨。偉哉！“撼山易，撼黃埔軍難！”

2. 初戰南津關

 民國卅年夏，我團正厲兵秣馬生聚教訓於廣興場，端午節後團長突於深夜召集全團連以上幹部開會於「邱家院子」團部。團長雖語調低沉，卻聲聲入耳：“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我團奉命揮師東下宜昌......“ 南風習習，催人欲醉，征輪長嘯，江水滔滔，詩雲：”伯兮傑兮邦之傑兮，伯也執芟，為王前驅。“區區之心，竊慕此焉！軍次秭歸，部隊改編為暫五十一師，官兵胸佩”忠黨愛國“符號，上下一體，萬眾一心，番號更迭，官兵依舊。旋即奉命誓師南津關接替郭懺十八軍所部310高地等前沿陣地。接防前夕露宿距宜昌十五華里「水廠」沙灘。不意午夜山洪爆發，狂風呼嘯，大雨傾盆。官兵唯有附峭壁，牽藤蔓，叩石隙而立。文書上士因兼顧其文書箱籠，不幸為巨浪吞噬。陣前人亡印失，殊為不祥，聊以「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以自勵自慰已也。

 團以一，二營接替友軍第一線防務，營長劉光昊命第三連扼守301高地。我連左接310高地右迄長江岸。朴始昌（朝鮮族）二營則接替310高地以左陣地。友軍因戰鬥減員，機彈無力攜帶。士兵競相無的放矢，似是歡迎禮砲，又勝殯儀槍聲。我連則以一排在左二排在右，三排隨連部殿其中。陣地前沿放設右鹿砦，拒馬，鐵絲網等障礙物。瀕江處為“前坪”，但荒涼滿目，不忍卒睹。卻見梨樹扶疏，高聳蔽日。且值果實纍纍，誘人欲滴。連指揮所設於一擴充加固之紅薯洞內。裝有電話，團營部憑以指揮戰機。副師長蘇文欽係在師參謀工作時上級，時來電垂詢前線戰況。以是團長心存芥蒂。其一不滿越級要求補充器材加固障礙，其二十三期少數同學屈未晉升，遷怒所及。幸明泉兄關懷備至，在團長盛怒召見前，告以唯有注目肅立，諾諾稱是，始獲倖免。訓後未久，因宰雞細故衛士喋喋觸怒，竟斃於團長左輪下！掩埋時但見其長髮溢於蓆外，誤傳“戴國荃被殺”可悲亦復可嘆！

 接防翌晨敵砲由左而右猛轟我一線陣地。310高地及前坪前方彈坑累累，硝煙滾滾。敵砲延伸射程，頃間重，輕機槍，擲彈筒相繼開火，我一排陣地壓力最大，爰集中全連槍榴彈供其使用。一排長張揚生，滬戰榮軍，由軍士隊調來。身高體健臉膛奇黑，因戲稱之為“黑司令”，於砲擊中掌握全排，未為砲聲氣浪烈焰所動，而嚴陣以待。迨敵發起衝鋒時始予以猝然開火。由於槍榴彈在有效射程內空中爆炸，殺傷力大威懾力強，似砲非砲，使敵煞費猜疑，莫知所措。如此反復數次相持至當午，雙方互有傷亡而結束戰鬥，我方傷亡者中以彈片擊中或步機槍擊傷右肩者多。約一月後第三營八連周岐（十三期）兄弟率所部接替我連防務。周兄不幸於當陽之役戰鬥中受傷被俘，曾為之黯然哀悼者久之！

3. 奔襲志賀中隊部

 民國卅年農曆中秋節前夕，為拔除守護宜當之間公路橋樑並封鎖淪陷區兩側軍民進出之敵「志賀大尉」中隊部，團命我營將老弱病號留置防地，而遴選精壯士兵除攜帶常規武器外，並加配馬刀一柄，手榴彈二枚。由當地陳姓游擊隊長及其隊員配合，輕裝快速奔襲敵部。營命我第一連越過障礙入敵區重創左側兵營內敵寇，奏效撤回擔負掩護任務於黃如斗（十四·一）三連附近。另命劉超第三連，直搗敵中隊部，完成殺傷任務後撤返譚岫蒼（十三期）機槍連後方。兩連發起攻擊時間由第三連對空發射紅色信號彈三發。我連打破建制組成加強排，由原在第八連老搭檔李潤任排長，二排長副之，三排管理留守人員。李亦滬戰榮軍，傷癒入軍士隊。雲南蠻子驍勇善戰，經其以八班班長仇權（五短身材，打仗刁鑽狡黠而幽默）所組成破網組，於跨越壕溝時，仇權槍口觸地。拭去泥土輕聲頻呼：“還得行，得行！”雖在敵前近迫作業，且又皓月當空，仍不辱命，迅速完成破網重任。李潤不失時機，率先突入，揮手之間，敵游動哨兵處理完畢，突聞機槍聲大作。情知情況變化，乃不計一切仍命機槍嚴密監視掩護手榴彈組破門並強行窗口塞入手榴彈。與此同時八班班長仇權又復奮起擴大突破口以利撤退。部隊撤出後始知隨同三連突入之游擊隊員好大喜功，自恃曾於敵廄中一拍馬頭，頻呼「苦力，苦力」！而巧奪蒙古馬舊事。孰料為敵所覺，而使劉連長身陷火網，壯烈殉國。我連八班長仇權亦因奮力掩護撤退而光榮犧牲。戰友情，兄弟誼，其音容笑貌宛在眼前，永鏤心版，哀悼之情，久而彌篤！

4. 身陷香爐山

 兵法有雲：「作戰如常山之蛇，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俱至。」民國三十年秋，敵傾侵華兵力大軍進攻湘北，企圖奪取長衛打通粵漢全線。當局洞燭其奸，除部署正面狙擊部隊以禦敵外，並命我卅三集團軍攻略當陽，荊門。陳誠所部直搗宜昌，以粉碎其罪惡計劃。我團奉命越過封鎖線深入敵後破壞當宜間敵所修建公路橋樑及交通通訊。團以我營為先遣，第一批突入淯溪河附近，由游擊隊協同發動當地民眾。團率其餘部隊於翌晚到達，團長將我連落伍士兵二人交我時，我當即呵斥其畏死不前。團長則出於愛護士兵，嚴斥我粗暴過甚！在煙燉集前，於全團受領任務之際，我深感屈辱。當夜將電線桿公路及橋樑發動民眾予以破壞後，即命令鐘群第一營，楊延華第二營分別向宜昌當陽方向嚴密警戒。時近中午，當陽方向開來汽車被阻於已破壞橋頭。旋即相互開火。我營所監視宜昌方向，亦發現敵人發動攻擊。相持至黃昏時始奉命撤返。但敵人一開始砲擊沿河一線，且目睹身著灰色軍服，口操鄂音之皇協軍窮追不捨。幸水流不深可資徒涉，渡河後民眾於敵砲紛飛中亦相率挈兒女，牽牛挑擔隨部隊趨避。入夜於香爐山與機槍連譚岫蒼（十三期）相值。僅四班長鄧生潤率兵數人緊緊相隨。譚亦僅此而已。乃相偕上山，宿於一周姓教員家。日惟派士兵化裝趕集尋覓部隊。幸天假以緣，自韓樹森（游擊大隊長）同學大力救援護送至其溧溪家中，深蒙伯母大人及陳家榮嫂夫人視如親人，慰惠備至，始獲生還。此恩此德，終生難忘。吳桂亭同學亦間關跋涉來韓府相慰，告以師部日日命令已以我在當陽之役陣亡而除名。更令人吁嗟不已者，未婚妻關倩如所寄部隊書信均以：該員當陽之役陣亡“退回。不祥之身，兩年間已兩度誤傳噩耗，死何足惜，但求死得其時，死得其所。玆已日迫西山，仍願為祖國統一而奉獻殘年餘力，以發揮黃埔精神，保持愛國晚節，敢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而下帷自勵，效力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