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孩政策到鼓励三胎——生育真能计划？

这期的七日书怕是要落下了，请不要怪我，我有在好好学习的，书此文为证！

这几天读了莫言的《蛙》一书。文笔优美，语言幽默，冲突明显，情感真实，故事感人。我喜欢这本书，我能花三天三夜赞美这本书。

初读起来觉得文中对农村人的语言描写特别好，他们骂人、调情、打架等等，读来很有画面感，而且幽默十足。可越往后读，故事的悲剧性越是显露，最后痛苦压过了幽默，读到伤心处，眼泪在眼眶打转。我知道自己必须写点什么，这本书有巨大的能量，不发泄出来，堵在心头，容易成疾。

整本书的主题是计划生育政策。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共产党强制施行该政策，从最多二胎慢慢到只准一胎。主角“姑姑”是计生委的妇产科医生，原本专门为女人接生，政策施行后，她的职责完全掉了个头，专门做节育手术或给那些“超生”的家庭做流产。

我感触最深的部分，就是姑姑年轻时对共产党与坚持计划生育政策的忠心。她多次强制给别人结扎、戴避孕环、堕胎，快要临产的孕妇手术前逃走也要被她抓回来。她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人道，反而觉得自己像个英雄。别人打她、骂她、求她，她只当是别人不懂事，硬是不还手、不还口、不动摇，颇像个意志坚定的烈士。她坚信计划生很有必要。她多次提到，那些不人道的处理方式是为建设国家而付出的必要牺牲。若不执行此政策，人口膨胀，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粮食危机、资源短缺，最后国家陷入瘫痪。

我很感慨，那些曾经坚信单胎政策的党内专家们，看到今日景象作何感想？粮食危机了吗，资源短缺了吗？我对共产党提出的所有“计划某某”或“某某计划”都持怀疑态度，因为人类社会的所有发展本质就是“超出计划”。几十年前，你能计划到袁隆平的杂交水稻吗，能计划到中国加入世贸吗？十几年前，你能计划到智能手机吗，你能计划到电商和短视频能吸收如此多的就业人口吗（马云创业初期中国人连互联网是什么都不知道）？能计划到国家养老压力急剧增大而劳动力急剧缺失吗？这些都没考虑在内，就胆敢草草认定单胎家庭的计划生育是最佳解决方案？

所有的计划，几乎都是在一个封闭的环境内自我内耗。计划生育就是如此。共产党没有一个开放的眼光，不能给未来的发展预留一个可能性的空间，所以一心以为中国人口只可能一路激增——因为农村人就是有这种心态，就是喜欢多子多福。他们哪能料到我们这一代会如此不愿结婚生子呢！既然未来的图景已经确定——七十年代的那帮人认为短期内未来中国人的生育意愿不会降低太多——那么就只好从现在开始预防了。为了一个虚幻的、看似确定无疑的未来，把那一代的活生生的人都牺牲掉了。这就是内耗啊！好比我出身医学世家，从小就知道自己未来一定会成为医生，于是不管多不乐意、多没有天赋，也要逼自己学医。请问我会快乐吗？不！我会十分痛苦。也许老天爷早就给了我一万次机会，暗示我的兴趣和天赋在其他方面，但我根本视而不见，我不允许自己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追随能使我快乐的意愿发展自身，因为我早就知道自己未来一定会成为医生，为了这个看似确定的“未来”我必须牺牲无数活生生的“当下”，再苦再累也要走下去！

拜托看开一点，谁敢断言未来就一定如何如何？就连量子力学也认为物质以概率波的形式存在。上一秒在此空间坐标存在的物体，下一秒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十万八千里开外。这种概率很小，但确实存在。连如此精确、机械的物理学都能容忍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各位研究人类行为的专家——人总比机械物质具有能动性吧——居然以为自己能够精确预测人类群体的未来？按照当代认知科学的观点，未来不是计划出来的，而是“猜”出来的。卡尔·波普尔爵士否定科学规律是从以往的经验中“总结”出来的。科学规律是一种“猜”，你若总想根据以往经验预测未来，反而容易偏离真正的科学！当代认知科学也已发展出一套系统的“预测理论”（Andy Clark）来说明人的主观能动性对自身行为甚至感知的影响。所有这些都说明：你预测不了的！

预测不了还硬要预测，基于这样一种自以为是的预测，将自己困在封闭的未来图景中，就造成内耗。个人的内耗造成焦虑、抑郁、强迫症；民族的内耗造成内战、屠杀、流血冲突。

我一直在想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没有持续多年的单胎政策、没有政府的宣传，我们这一代的生育意愿是否会有所提高呢？大概不会。我们这一代普遍不愿生小孩或晚婚晚育，就我的体验而言，并不是因为受了计划生育政策的影响，而更多是因为生活成本、教育影响等原因。也就是说，若当初没有施行单胎政策，等发展到了我们这一代，人口增长率依旧会下降。这很好理解，当教育水平提高，我们愿意更理性、现实地看待生孩子这一问题，而不是盲目地要生男孩、多子多福，人口增长自然就得到控制。

这么看，计划生育真是多此一举！读了莫言的书，我每天都要为那些死在计生委手里的冤魂、被迫节育流产的妇女而哀悼祈祷。“1983年全国结扎输卵管1640万人， 结扎输精管426万人，人工流产1437万例”（杨建利），“40年间堕胎的中国妇女人次达3亿3千万”（阿曼婷），如果这些人健康成长到今日，面对逐渐老龄化的现状，所带来的益处必然远大于给社会施加的压力。我怎么能不心痛呢，我们都不知该如何告慰这些在天之灵，“姑姑”口中他们为国家做的贡献几乎不存在，真的是白白牺牲！

写到这里，就不得不骂两句那些糊涂的领导。共产党有太多自以为是的糊涂领导，其中毛泽东最为标志。自以为是，指那些领导人以“救世主”的心态自居，以为人民都是盲目的，要靠他们的引导才能走向美好的未来。他们当然是为人民操碎了心，但越是好心，越是办坏事。很简单，人民不需要如此强行的干预与领导，人民自会找到出路。人口增长，环境改变，生育策略自然发生改变。如今环境不适合生育，根本不用下达任何政策，人民主动就不愿生小孩，哪还需要政府告诉我们什么时候该生，什么时候不该生？人民哪需要政客去拯救？难道生物在演化出现在各自的型态之前，大自然也早早编写了造物的《计划说明书》，规定好虫子只准长这样，老虎只准长那样？为什么盲目的大自然能演化出如此精妙而丰富的生态系统，领导们可曾考虑过？过度干预系统的发展，最后只会反而让系统丧失活性；过度干预别人的命运，哪怕你是为他好，最后恐怕他也得跟你结仇！强行把人拖去节育，搞得别人家破人亡，他怎么能不恨你？给多少好处也消不了这种恨意。你若等个几代，让每个家庭都亲身体验人口增长带来的因缘，生育行为自然会改变。这不比大费周章搞什么计划生育划算？

不过话说回来，凡是政治家，无论古今中外，都是想通过政策去干预人民的。但中国与别国不同之处在于，权力过于集中。遇到温和的人当权还好说，若遇到那种“救国心切”的人，让计划生育这样的政策大行其道，遇到反弹也无法刹车，那结果只能是人间地狱，向人民欠下了血债。而西方社会，哪怕充斥着抹黑造谣假新闻，但如果这些事情能防止政府用强权过度干预社会，就是值得的。否则，没有了反对党的抹黑，当局把政策当皇帝诏书，誓死执行到底，弄不好就要出人命。民主的好处，大概就是允许人民恨你，但又不至于跟你有什么血海深仇。因为一项政策而牺牲掉几亿人的性命，这实在难以想象。所以，难怪中国会有那么源远流长的“清算”传统，试问哪个“救世主”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一直认为，人类永远不可能达到某种美好的大同社会，不能不计后果地用理想的标准去要求社会，不能以一个社会在最好的情况下取得的成就来判断这个社会的进步与否；而要看在最坏的情况下能不能尽量避免损失（罗尔斯，最大最小原理Maximin Rule），尽量不要闹出人命。从这点来看，中国是个不及格的国家：屠杀太多，内战太惨烈，政党更替流血太多，平白遭殃的百姓太多，对他们的悼念太少。

好在这项极不人道的政策终究是在我们这一代取消了。不过共产党似乎没吸取什么教训，还想试图干预人民的生育。个人的生育竟需要政府去说三道四，本就很可笑，但好在鼓励多生比强制少生要温和许多（除非共产党要为了增加人口去强制人工授精加代孕）。我们是幸运的，不用为了贯彻落实政策而接受那些非人道的手术。但共产党并没有变，三胎政策本质上还是在教人民做事，还是以“救世主”自居。只不过这次“救世主”没那么大能耐了，毕竟杀一人容易，凭空造出一人来，你可有这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