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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滬抗戰-42】桂軍參戰見聞(藍香山 時任第廿一集團軍兵站分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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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一三淞滬抗戰爆發,第廿一集團軍增援前線,我隨軍工作,現追憶概略如下。

  1. 桂軍的編制和兵員裝備

 抗戰開始前夕(七月下旬),蔣介石召白崇禧到南京,商討抗日戰策。決定劃分幾個戰區,分區指揮作戰。京滬杭為第三戰區,先由馮玉祥任司令長官,後由蔣自兼;蘇皖北部為第五戰區,以李宗仁為司令長官,設長官部於徐州,東拒敵軍,西援第二戰區閻錫山作戰。白崇禧任國民政府軍委會副參謀總長,協助參謀總長何應欽工作。

 隨李宗仁北上抗日的部隊,由原第五陸軍編成第十一集團軍,李品仙為總司令;第廿一集團軍,廖磊為總司令。以後又成立第十六集團軍,以夏威為總司令。

 這時,桂軍各師採用“乙種師”編制,由原來的每師三團擴編為每師兩個旅,每旅兩個團。第廿一集團軍轄第七軍軍長周祖晃;第四十八軍軍長韋之淞。第七軍轄第一七〇師,師長徐啟明;第一七一師,師長楊俊昌;第一七二師,師長程樹芬。第四十八軍轄第一七三師,師長賀維珍;第一七四師,師長由副軍長王贊斌兼,第一七五師,師長莫樹傑(撥歸十一集團軍);另以謝鼎新團(原十九路軍存留部隊)為基幹,擴編為第一七六師,以區壽年為師長,歸第廿一集團軍指揮。

 關於桂軍的兵員,九一八之後,李宗仁,白崇禧在廣西施行“寓兵於團“政策,採用徵兵制,大辦民團。到抗戰前,全省受過訓練的壯丁已達120萬人,佔全省人口十分之一。每縣可以編成一個民團大隊做常備兵,全省要編成廿個團的兵員,足額不難。裝備方面,自1932年以後,廣西每年向德國訂購新式步槍一萬隻,到抗戰前由我經手購進的已達五萬支,可供三個軍的裝備。另又購進自動步槍一千隻,鋼盔五萬頂。1935年,我任第五路軍總部交通處長時,白崇禧曾密囑,須在兩年內準備好十六個師隨需的有線和無線通信人員和器材。服裝有總部自設的被服廠,又從南京領得動員費和五六萬套軍服,加本廠日夜趕製,定期完成。可以說是“器械到,卒服勻”了。

2. 接受任務

 八月下旬,第廿一集團軍已開到徐海集中。白崇禧電召我和軍校工兵科長劉勤,高級教官李晉階到南京,命我們以第十一集團軍高級參謀名義,赴東海視察日照至連雲港間的國防工事。此時,廖磊已進駐海州。某晚,我到廖磊總部,廖磊對我說:“我們部隊新兵太多,此次作戰全靠幹部,如幹部不賣命,作戰就無把握。有機會可以幫我的忙。”次日,我將擬編陣地方案請廖核定。他說,工事緩一步進行,叫我先回南京。

 八月底,我從海州回到南京,向白崇禧報告視察東海工事經過,白叫我先聽劉任(高級參謀)講述上海戰場的情況,並叫我擔任第廿一集團軍兵站分監。接著,廖磊從側門走進,笑容滿面的對我說,香山,我們今天就出發前方,準備吧!當時,我還不知第廿一集團軍已向上海開動,也不知廖磊已到南京。

 為避開敵機白晝對公路的掃射,下午四時許,廖磊帶領劉清凡和我及少數隨從乘汽車二輛,由南京出發,馳赴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部接受命令。深夜一時許抵蘇州,逕赴張一麐住宅見代司令長官顧祝同。顧面帶睡容從寢室出來接待我們,在桌上展開地圖。細聲說:“目前主戰場在大場至南翔間,戰鬥很激烈,每個整編師在陣地上只能支撐三五日,桂軍應在真如,南翔間進入第二陣地,支援和穩定第一線。”長官部為我們準備夜餐,餐畢,我們以緊張的心情馳赴上海戰場。廖總部設於南翔以東鐵路綫後方的李家村,兵站設於黃坡。次日,我到蘇州,由第三戰區兵站總監陳勁節介紹一批後勤熟手,立即開始補給。三日內第廿一集團軍三個師(第一七三,一七四,一七六師)即開到戰場,進入陣地。

3. 桂軍在上海戰場

 當時我軍作戰在戰略上採取攻勢防禦,旨在堅守陣地,相機出擊。但在實施過程中,由於主客觀種種原因,陣地既未能堅守,進攻亦屢屢受挫,最後不得不全面撤退。就我的見聞,有以下一些情況。

(1)喪失制空權,聽任敵機狂轟濫炸。我國空軍在抗戰開始時,為保衛京滬杭迎擊敵機,雖將敵人從木更津根據地飛來的重轟炸機殲滅殆盡,然我亦受重大損失。原有能作戰的飛機兩百多架,在空戰的一個月內毀傷幾盡。因而自九月中旬以來,戰場上不見有我機活動,而敵方則集中海陸飛機百餘架,每晨在我陣地上掃射和投彈,往往長達一小時。桂軍第一七四師的一個團,初上戰場無經驗,於拂曉時集結在戰場後方竹林內,擬待團長講話後進入陣地,不料被敵機發覺,遭到大批敵機敵空掃射,一團人傷亡過半。當晚我到廖總部,韋雲淞對我談到以上情況,廖磊對著我們直噘嘴。敵機除每日成群在我陣地上空活動外,還以三架為一批,終日輪流不斷的在上海——蘇州間來往偵察,制空權全被敵控制,以致兵站補給線和蘇州河的水運,蘇滬公路和蘇滬鐵路的陸運都陷於癱瘓狀態,只能在每日黃昏後活動。我軍通訊人員往來遞送公文,也為避敵機襲擊,要一段一段的遞送,很費時間。我們指揮機關和後勤工作人員初到戰場,一聞敵機飛來即入防空洞躲避。某日青浦附近某兵站支部工作人員十餘人,聞敵機來襲,都入防空洞,適一彈命中,出入口震塌,全部窒息死亡。

(2)冒敵優勢砲火,浴血奮戰。我軍在上海戰場上的野炮為數不多,敵人集中野炮在150門以上,射程達八千公尺,白晝經常向我陣地和陣地後指揮所射擊。某日,第一七三師師長賀維珍和該部某旅長在旅部展閱地圖,賀維珍剛離開,一砲命中,將旅長炸死。敵砲又經常集中火力向我砲兵陣地猛射,某日旅長李楚霖在砲兵陣地指揮,忽一砲彈打來,當場陣亡。桂軍山砲營所攜帶的山砲,射程僅有1200公尺,一直未使用,在戰場上拖來拖去,反成累贅。廖磊命我將大部分山砲用火車運回桂林。敵軍平射炮很多,每對我重機槍射擊,我軍無戰車砲做抵抗,只用迫擊砲還擊,效果甚微。在這種情況下,我軍保持陣地,全仗戰士們高度的愛國熱情,保衛祖國的決心,以血肉作長城,浴血苦戰,不惜犧牲的英雄主義精神。

(3)後勤工作白晝受限制,不能適時供應。在整個戰鬥期間,第一線不能舉火炊食,戰士們只能以乾糧充飢,開始時由後方輸送大批餅乾,尚未挨餓,不到一個月餅乾吃完,乃採用馮玉祥將軍的建議,烙大餅做乾糧,但大餅乾硬啃不動,戰士們往往枵腹對敵。戰士們受傷後,衛生員白晝不能上陣地救護,傷員躺在戰壕裡,一遇敵機掃射或砲火轟擊,往往輕傷變成重傷,甚至死亡。

(4)盲目實行“中央突破”,徒勞無功。上海戰事自八月十三日至十月初旬,敵我均向兩翼展開,我軍右翼到黃浦江,左翼到長江,欲從側面迂迴包圍敵人,均受地形的限制,求敵決戰,只有實行中央突破。但需考慮到戰術上的要求和靈活運用,首先要有空軍和砲兵協助,壓制敵人的火力,要有精煉的工兵開路,突擊掃蕩敵陣地前的障礙。其次要選定突破點,以敵人最薄弱部位接近敵陣地。同時,突破面須小,以免在第一線使用過多兵力,才能做到突破一點,動搖前線。第三,須控制強有力的預備隊,以便再接再勵,支援第一線;同時,準備突破有效時,從兩翼擴大戰果。但白崇禧主張中央突破是想在國際上顯示我軍的戰鬥力,並未考慮中央突破應具備的條件和靈活運用的戰術。當時,我軍缺少空軍,砲火處於劣勢,坦克很少,各兵種不能協同作戰,步兵得不到支援。選定突破點時,蔣介石和白崇禧曾到蘇州顧祝同司令部會商,顧祝同的幕僚如張世希等,主張從大場方面出擊,萬一突破不成,可以退回閘北原陣地,有所依托,不致動搖戰線。白崇禧認為從大場出擊,敵軍陣地堅固,不易取勝,極力主張從南翔,真如間出擊,壓迫敵人入海。當時蔣介石未加可否,顧祝同終於遷就白崇禧的主張。當時白在地圖上所劃定的出擊面很大,未顧慮到地圖上的比例尺,須將桂軍全部使用於第一線。又未對敵突前陣地施行嚴密的偵察,純憑主觀的推斷。在攻擊實施前,桂軍也未騰出防禦,集結兵力,做好部署,控制有力的預備隊。加上桂軍兵員來自民團,戰鬥技術不熟練,且缺乏戰鬥經驗。如果部署適當,指揮有方,雖無優勢火力支援,一鼓作氣,英勇直前,未嘗不可以奏功。但白崇禧既不知彼,又不知己,盲目主張,廖磊跟著盲目指揮,以致桂軍遭受重大犧牲,未取得任何戰果。某日拂曉前,桂軍三個師由原陣地出擊,步兵單幹,一線平推,各級指揮官手中無一預備隊。而且拂曉前進,黑夜未消方向不明,戰士們誤向敵我空隙間的瀏河方面突進。至拂曉後,我側背暴露於敵,受敵機掃射和敵砲轟擊,旅長謝鼎新陣亡。後繼無兵,陷於混戰,一部分新兵被打散,大部分待到日沒後才退回原陣地。當時在上海戰場上的我軍,皆戴布帽和著灰色軍衣,惟桂軍戴鋼盔,著黃色軍裝,目標特別顯著。白崇禧在蘇州聽到散在戰場上的桂軍被友軍收容,大感有傷體面,連日飲食不進。胡宗南部隊趕到戰場支援,填補空隙,才穩定了前沿陣地。

(5)地形不利,戰略戰術呆板機械。上海郊區地勢平坦開闊,適於敵人優勢火力的發揮。當時敵軍中程和近程火砲佔優勢,不僅以野炮壓制我砲兵,且以步兵平射炮打壞我重機槍。陣地是臨時構築的土質工事,每遇敵砲命中,我守兵則連人帶槍被埋其中。天上敵機掃射,我守兵則難於抬頭。陣地前的藴藻浜天然屏障作用不大,不能阻止敵之強襲,左翼限於長江,右翼限於黃浦江和大海,大兵團不能從側面行動。此外,國防陣地既設於乍浦,蘇州,常熟,福山一帶,雖地勢平坦,陣地暴露,但希鋼骨水泥工事,尚可作堅強的抵抗,減少敵人砲擊的損失。但因撤退混亂,這些工事也沒有發揮作用。戰役進行中,我軍英勇作戰,每日傷亡四五千人,蔣介石感於兵員難繼,想撤至國防線抵抗,白崇禧極力主張堅守原陣地組織反攻。因此,佔絕日益陷於困境。

(6)戰場上始終未設置預備兵團。上海戰事開始後,部隊是逐漸加入的。由於第一線部隊每日傷亡很大,每一個整編師或軍在戰場上只能抵抗三五日,凡從後方運到的部隊不遑喘息,立即開上火線。因而戰場上始終不見有預備兵團,使敵人得以各個擊破。當時為防止敵人側擊,我陣地兩側,左由瀏河沿長江至南京,右由浦東沿海至杭州灣,擺滿警戒兵團,牽制了巨大的兵力。戰役末期,使用在第一線的兵力達68個整編師,到後來無兵可調。只好從兩側逐步抽調兵力增援,行程兩翼空虛。終被敵人乘虛從金山衛登陸,楔入我背後,使整個戰線被迫撤退。

4. 倉皇撤退

 11月12日,我軍從上海撤退,原擬以有力的一部利用既設國防陣地,於蘇州,福山間拒止敵人追擊,有秩序的後撤。工事門鑰匙交當地保甲長保管,保甲長已逃走,面對工事空悲嘆。同時,敵海軍重砲猛轟福山,敵機跟蹤襲擊,使我軍立腳不住。於是大軍分作兩路,一路沿淞滬公路,一路沿太常公路,晝夜不息的向南京撤退。雖在雨天,敵機依然臨空追擊,蘇州閶門外,無錫車站,常熟南門正街均遭狂炸,不容我軍喘息,人民財產損失不計其數。特別是對我軍士氣影響很大,一條公路上十行八行的縱隊,爭先恐後,擁擠並進,秩序混亂。當時守備福山的上官雲相部隊被敵海軍重砲轟擊走散,無人指揮,阻敵無力,撤退混亂有增無已。

 桂軍從上海撤到無錫時,第七軍軍長周祖晃奉命用汽車運輸到吳興,長興阻止杭州灣登陸之敵,掩護我軍側背。副軍長兼第一七〇師師長徐啟明運輸到吳興,副師長帶一個團到八字橋佈防,師主力在吳興城。第一七二師師長程樹芬運輸到長興城佈防,軍部及第一七一師師長楊俊昌運輸到長興城郊外。當時敵大批轟炸機在我軍沿途各陣地轟炸,部隊頗有傷亡,總部和兵站所在地廣德也遭敵機狂炸,戰鬥兩日後即向廣德撤退。

 桂軍從上海撤退時,蔣介石原令桂軍參加南京防衛戰,我第一次奉命在溧水待命,準備補給,第二次奉命在灣址待命,準備轉蕪湖支援南京。由於白崇禧恐桂軍全部犧牲,不讓桂軍入南京。於是命兵站沿公路從宣城,歙縣通過皖浙交界處昱嶺,經昌化赴於潛,命部隊從廣德經孝豐山區至於潛,坐觀南京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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