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再怎么变,火车站永远写实”
乘地铁去火车站坐高铁。如果不是在返途中亲眼看见一节节绵延不绝停放着的绿皮火车,我会怀疑在这里乘火车的人们是通往霍格沃茨的世界,而我通往现实。
恰逢上班早高峰,如果有多余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你会发现没有一张是有表情的。一天尚未开始,就已经困倦不堪。过了换乘站,还没下车的人都带着巨大的行李,他们和我一样奔赴火车站。
出地铁站以后人群分流而去,可能再见也不会记得在地铁上遇到的人。通往火车站的路要连续过好几个红绿灯,路边大都是卖水果的。下雨天最惨,桃子被打得七零八落,躲雨都来不及,天晴了也卖不出了。
人流涌向火车站,在我前面有一对祖孙,年迈的老人拉着她的小孙女,背着很大的包,背像是生生被这个包压驼的。老人和孙女的手中各执一根孔雀羽毛,她们的步伐很快,每向前一步,孔雀羽毛就颤动一次。我在过马路的时候终于和她们走散,再将目光放长,她们已经消失在了无尽的人群中,孔雀羽毛也像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了。
安检最痛苦,每过一次安检,就失去一次尊严。遇到粗暴的安检人员,感觉骨头都快被金属探测器敲断了。等到你说轻一点的时候,对方已经把你推开,转身强暴后来者。
这个火车站没有电梯,也没有设残疾人专用通道,所有的一切都在赤裸裸地告诉你,残疾人最好不要出门,更不要乘火车和高铁。一个带婴儿的女人被拦了下来,安保人员只告诉她婴儿车不能乘扶梯,她费劲力气把孩子抱起来,然后将婴儿车折叠,艰难上了扶梯。
在候车厅遇到一个中年女人,她想要去卫生间,让我帮忙看包,小时候听了太多这样的故事,内心难免有所警惕,可是她讲着熟悉的方言,我一口答应了下来。她回来以后不停地跟我说话,你们年轻人真好,去哪里都只带一个很小的包,不像我们,要带这么多东西,累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也许她也没有想要我回答什么。
上一趟高铁已经停止检票了,几个年轻人背着大包小包跑了过来,忙问工作人员是否还能上车。我旁边的中年女人开始冷嘲热讽地骂了起来,好像也并不担心被听见:我最佩服这些年轻人,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活该,就是要这样收拾他们,下次他们就学会准时了。
我坐在她身边感到一阵不自在,仿佛她骂的是我。我抬头看那几个年轻人,他们很焦灼,拿着票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忍不住小声争辩,也许是因为什么事耽误了呢,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准点的。
“哎哟,能有什么事耽误啊,心里没点数吗。”她又开始骂了起来,用着我熟悉的方言,思维跟我恨过的人一模一样。我张了张嘴,再想说点什么,却已经忘记了。
她继续骂着,我没有听清。旁边来了一个老人,手里捏着几张纸条,他抬头看了看四处,眼神里有茫然和不确定,行李是一只很大的袋子,我没有留意。他坐在了我旁边,然后转头看了看我。我主动问他,是不是在这个候车厅等待排队检票。可能更主要的原因还是逃避喋喋不休的女人,我动机不纯,我知道。
他伸出手,把票和纸条都递给我看了,我才知道他最难的还不是找到自己要乘坐那一趟高铁的检票入口,还有不清楚顺序的转车,写纸条可能是为了给乘务人员和司机看,他已经很难听清楚我说话了。
看到他的票上写的时间是十二点以后,候车厅也准确,他问我车厢和座位号,两个数字说了好几遍他才听清楚,于是我大声告诉他,没关系,上了车以后找那些穿着蓝色衣服的人,让他们带你去找座位。
旁边的女人听了我的话,愣了一下,然后开始打起了电话,让电话那头的人不要来接她了,好好睡一觉。
在高铁上信号也断断续续,过隧道的时候完全消失。朋友给我发消息,然后附上了一张火车站的图,“中国再怎么变,火车站永远写实”。我告诉他我也在高铁上,他说,高铁和火车还不一样。但是我出发的这个站,确实是火车站,只是我从来没有坐过火车。
能有什么不一样,和机场不一样的那种不一样吗。凌晨的航班,那些睡在候机厅的人,咬牙花钱买机票飞回去,也许是为了赶赴女儿的葬礼。但是这样具体的案例太少太少,而在火车站却是一种常态,和十多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
我之前看朋友的文章,还指出他写作怎么还和三十多年前的西北作家一样,在用旧的语言书写。后来我才从他给我发的影像和文字中了解到,他生活的地方,和那些作家描写的三十多年前的状态一样,没有什么大的改变。所以我一时间羞愧不已,陈旧的不是他的文字,而是生活,三十年如一日。他之所以会这样写,是因为他生活的地方原本就是这样。
中国真的变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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