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者老金|成都系列

阿布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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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开始跑步,源于几个视障跑者引发的好奇心。那时候,预期到有一天可能成为盲人,却没预期到此后的人生,自己也会成为”跑者“。

有个几百人的微信群,各种资深以及新晋的视网膜色素变性患者抱团取暖。那是一种基因疾病,无药可医,发病阶段以及病症会有差异,但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结局:失明。群里每天都有新确诊的病友加入,难以接受,哭哭啼啼。那些资深病友,已经一切了然于胸,能坦然接受命运安排,这时候就会成为重要的安慰。

老金便是那样一位资深病友。他说小时候视力就很差,父亲带着他跑遍了大小医院,中药以及各种保健品吃了无数,但并未阻止每况愈下,直到失去了所有的中心视力,只剩下微弱的光感。他读的特殊学校,毕业后做盲人按摩,如今自己开店,又是拆二代,视力虽然不好,但有个视力健全的爱人,其它方面不输旁人。

他爱跑步,提供给新人的”治疗“建议,也经常是跑步。眼睛是没有办法了,但我们要锻炼身体的其它机能,争取不拖后腿。这是他常说的话。

视力那么不好,还能跑步?这是我最开始的疑问。渐渐知道,确实没法独立完成,需要别人帮助。以我当时的想像,就算跑道有人陪跑,走到这一步也要克服相当的困难。要我,早放弃了。但他似乎乐此不疲。

倒底跑步有什么魔力,看上去那么机械又那么无聊?

带着答疑解惑的心情,我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三公里,自此再也没有停下来。跑步的好,一箩筐也说不完,但别人未必肯信。因此,成为跑者,就像进入一本书,是很讲缘份的。缘份不到,任你吐血推荐,可能只如过耳云烟。今天在群里聊起《刺杀小说家》,让朋友推荐个双雪涛以外的中国当代中青年作家,他说了两个,郑执和班宇。我完全没听说过,可他说推荐过一万遍,也有另外的朋友从旁作证。看来,果然是我当了耳旁风。

话说后来证明我的眼睛属于误诊,因此退了群。但老金拉拢了好几个病友,建了个病友跑群,又把我拉了进去。这才有了后来作为陪跑,陪视障跑者跑都江堰及成都马拉松的经历。

18年的都江堰双遗马拉松,是我第一回见他,才直观感受到,他的视力有多差。在路上走,他要搭着我的肩膀。吃饭的时候,需要帮他把菜夹到碗里。那天吃火锅,我夹了一堆东西给他,人多,和其他人聊了几句,转头才发现,一根粉条,一头在他碗里,另一头长长地拖在桌上。他浑然不觉,兀自吃得专注。我借着给他夹菜的机会,悄悄夹断了碗外的那半根粉条。直到今天,始终忘不了那个画面。

他和我一样,热衷于通过跑步认识世界,辗转各地参加马拉松比赛。比赛中,当然都有志愿者陪跑,但大多数城市间的往来,他要自己搞定。自己坐飞机、坐高铁,自己打车。也是通过他,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机场和高铁、地铁,会为行动不便人士提供特殊帮助,确保他们安全出行,很多手机APP,也要考虑无障碍功能。服务水平可能有高有低,但知道中国的国字头也在做这些事,对当时的我,是种莫大的安慰。

后来有一年我带另外两个视障跑友去跑奈良马拉松,因为临时得到通知,一个很重要的答辩日期和我的出发日期重合,导致他们俩个要在无人陪同的状况下比我提前一天到奈良,视力不好,又语言不通。他们宽慰我说没事,可以,但我的压力,可想而知。当然后来果然没事,日本人的工作态度名不虚传,机场工作人员按照中国同行的指示将两个朋友送到地铁口,仍不放心就这样丢下他们,可是鸡同鸭讲,三个人都急得团团转。后来还是朋友打了微信语音电话过来,我告诉人家有宾馆的人(中国人)来接,她才放心离去。

老金只在国内跑,他能言善道,积极好学,又懂礼貌分寸,虽然看不见,去过的地方比我多。有一年,他甚至做为半跑者半志愿者(赛后恢复按摩师),带领一队同样在从事按摩行业的视障跑友参加了大多数中国跑者望尘莫及的“戈壁挑战赛”。这个比赛光报名费就要16000人民币,四天穿越112公里的戈壁沙漠,各种费用加起来据说得十万,是个有钱人的游戏。他是志愿者,免费。当然,比赛不能全程参与,因为要做赛事保障,只能参与第一天的体验。他临时邀我同去,可惜那年时间错不开,就这样和“阶层跨越”失之交臂。

他的活力,感染着跑群里的所有人,每个人都在尽可能练习,以期某天在赛场上相遇。他还带领群里的人掀起学习英语热潮,说有一天跑波士顿马拉松的时候,能和路边热情的观众互动。

后来的情节急转直下。

他有天在河边散步,失足从没有护栏的河堤挡墙上掉下去,摔断了腰椎,做了置换手术,自此在床上一躺三个月。

那个时候,我们都担心他从此起不来了。但即便在只能平躺着连转身都做不到的那些日子里,也没听见他在群里说一声丧气话。我跟他说,你加油恢复,等你恢复好了,你跑的第一场马拉松,我给你当陪跑。但实际上,连我自己也觉得希望渺茫,想想看,那可是腰椎!

所幸,他恢复得很好。三个月后从病床上起来,说腿部肌肉都萎缩完了,要从头开始学走路。从走路,到重新开始跑步,他用了很短的时间。

然后就迎来了疫情。很多事改变了,我渐渐远离了大多数微信群,包括那个病友跑群。马拉松停摆,大家之间的连结几乎中断。直到去年国庆前,他发消息告诉我国庆假期他要和一群朋友去四姑娘山,会在成都停留一夜,问我能不能带他去“小酒馆”。这个小酒馆位于成都的玉林路,因为赵雷的一首民谣《成都》红遍全国,成了网红打卡圣地。老金喜欢那首歌,他曾在某个视障马拉松上接受采访,一边跑一边唱过。也因而向往小酒馆已久。我自然一口答应,虽然我自己并不是歌迷,也不热衷于打卡,此前从没去过小酒馆。

《成都》MV,没听过的朋友可以听听看


时至今日,让我有点儿内疚的是,小酒馆,因为我的爽约,没能成行。就在老金出发赶往成都的前一天,我在去哪儿上看到便宜得让人不忍假装没看到的机票,将近一年没坐过飞机的我,在我姐的怂恿下,把本来该我照顾的老爷子丢给她,买了张机票飞去了丽江。这不是很必须的行程,因而显得我的道歉像虚情假意。

他后来跟我说,听了我和当地人的建议,没有跟其他人一样徒步进四姑娘山的海子沟,路确实太烂。他是骑马进的。连当地向导也说,以前从没见过像他这样视力的人进山。

就在刚才,我发了个消息给老金,问他还在跑步没有。他说有,只是工作太忙,跑量不够。过年的时候自己跑了个半马,前几天还报名了四月举办的一个本地的小比赛。他回我的信息很简短,中间间隔也长,我知道他在忙,匆匆结束了聊天,告诉他,等疫情过去,我们赛场上见。

他回我:必须的!

PS:这是和@魔鬼小編 的“纽成一片”,我身为一个跑者,写跑者这样的题目也让我费了好大的劲,直到昨天写完,发现和原来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了。原来计划写一群人的,后来写成了一个。而且好像有点儿小跑题,老金本人不是成都的,好在我本人是成都的,所以这里的成都元素也还应算数吧。我虽然参加比赛很多,但其实比较少关注那些跑界大V,而我认识的普通跑者,好像也没什么好写的,最终就成了这样。我在那个视障跑群活跃的日子里,曾有个设想,空了每一个人采访一下,给每个人写篇文章,因为他们每个人当时都让我深受感动。可是我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经常食言,每个人一篇是不可能了,其码这还算写了一篇,谢谢小编。

小编在纽约生活,以志愿者和跑者身份都多次参与过纽马,纽马作为大满贯赛事之一,吸引到的跑者肯定是高规格的。对纽马跑者故事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移步她《紐約跑者,有些出名,有些不出名

说来,成都马拉松两年前也进入了大满贯候选,每年比赛以此作噱头高调宣传,成都的很多跑者也津津乐道,毕竟,如果真的最终成为大满贯一员,那跑一次不就可以吹一辈子了吗?但我其实有些不以为然,这像是买来的官,凭的不是办赛质量,而是万达的财大气粗。当然,最终的结果可能也还是外国人拿了王健林的钱,给你个候选名额,慢慢培育,至于什么时间升级正选,那就难说了。

好了,废话说完了,下周我出题:图书馆。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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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拉赫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都一记十年。中国很大,但对一些人来讲,它又小到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于是,在动荡的2019年,我怀揣着对世界的好奇来到Matters,从此很多扇大门渐次敞开。我很珍惜这里,希望继续记录生活,也记录时代,有时候发发牢骚,讲一些刺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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