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重現古建築

如果有選擇，我希望什麼重現。

那毫無疑問，我希望曾經被毀的中國古建築都可以得到保存，一直延續到現在，我就可以到處走走看看了。

昨天我還在寫元旦回山西時的訪古遊記，想起自己看到這些古街古樓時的快樂。那是一種和時空遙相感應的愉悅。你所站立的世界是由無數層歷史堆疊而成的。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甚至幾萬年的過去，在你的眼前得以展開。

我想起去看佛光寺東大殿時，就有這種特別神奇的體驗。走進大殿，門板背後的報紙可能是幾十年前守寺的人留下的；墨跡則可能是數百年前來此旅行的人留下的；面前的樑柱和塑像則可以上溯到唐代，有上千年的歷史；出門繞到殿後，可以看到堅硬的岩體，這些岩層據說古老到有幾十億年的歷史。

我就作為一個渺小的人類個體，站在這些飽經歷史風霜的物件前面，任它們慈祥地注目於我。

當然，複雜一點來想這個問題，事情就有點麻煩：如果古建築重現，究竟應該重現到什麼程度？這其實也是很多古物修復的困境。

一個建築實體，不可能只是一個抽象的存在，在數千年的風雨中，它必然會被不斷毀建，不斷修復。各個時代的元素都疊加在一個建築物上。如果重現，究竟應該重現到哪一個階段？重現哪一部分？

以東大殿為例，它是一棟唐代的建築，嚴格來說，目前這棟當然不是最初的建築，再早之前的北魏、隋代，就有廟宇在這裡，只是毀了之後，又進行重建。

而標定它為唐代建築，似乎也是一個需要加以解釋的事。建築主體上的很多架構在之後的年代裡，已經做了更新替代。就連大殿前面的柱廊實際上也做了移動，和最初的樣子不一樣了。它是一棟主體為唐代的建築，但身上的部件可就有太多年代了。

這也是古建築有趣的地方，你要看的不是一個一鍵還原，而是一種累積的歷史。知道越多的歷史，就能在這個時空隧道裡洞察到越遠的地方。

再說，把我直接扔回到唐代，看東大殿，也許並沒有現在這般感慨，那可能是一棟非常新的殿宇，從斗拱木架到塑像，都完整乾淨，反而少了一種歷盡滄桑的魅力。

說起來，芮城的五龍廟就是一個反例。這是國內為數不多的另一棟唐式建築。既然考訂是唐代，那修復的時候，就一口氣被還原成了唐代的樣式。

這問題大多了。首先，沒人知道五龍廟在唐代是個什麼樣子。實際上，我們對唐代建築風格的認知，是從留存下來少數的建築推測的，再結合一些書畫作品增添細節。真正的唐代建築只存在想像中。

那現在還原的這個建築很可能離原初的樣貌差之甚遠。

其次，如我前面所言，建築本身是一個歷史累積的寶庫，它身上所附帶的信息，在這樣一鍵修復的過程中都丟失掉了。比起它在唐朝長什麼樣，也許這些歷經時代變遷保留下來的訊息更為重要。

所以，我看到的並不是一個真實的建築，而是一個被從歷史中切割出來的工藝品。

相對而言，佛光寺因為是首批國保，沒人敢對它亂來，加之這麼多年的「開發」也比較謹慎，目前還是觀感最好的唐代建築。不過，據說當地已經盯上了這個千年寶貝，開始在周圍挖土修賓館了。佛光寺本身也上年紀了，很多部件開始腐爛，需要更替。如果想去的夥伴，趁早。

寫到這裡，發現我又跑題了，我居然開始考慮實際重現的問題，一旦結合現實，需要考慮的因素就會很多，那我可能並不期待古建築毫無保留的「重現」。針對現存建築，我並不樂意再讓它們被大力修復，保守性維護最好，至少做到不要亂改。

但想到那些歷朝歷代因為戰火、因為人的狂妄而被毀的古建築，我心心念念期盼能「重現」就好了，至少讓我們這些喜歡歷史的人，可以窺見一下它們曾經的輝煌。

但身在這個多難的土地上，古建築也帶有一種不可測的命運，經常是挺過了最艱難的歲月，卻毀於一些後來人的「關心」。

如果不能對它們真正予以愛護，「重現」又有什麼意義。

2024年4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