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体验混合裸体桑拿

阴冷的斯图加特，整天不时飘着细雨，像雪花片一样，没有重量，但能慢慢融进呼吸里、皮肤里，让人全身僵紧。

朋友这天居家办公，我们挤在她狭小的公寓里，床垫旁的书桌前的她正在被工作折磨得焦头烂额，餐桌旁的我无所事事地卷着烟。四点钟天就黑了，但糟糕的天气仍然让平常的一天很难捱。

傍晚五点半她结束工作，看来今天的计划能如期进行。我们开始收拾去桑拿的行当。自从读了一篇文章后，我一直很想尝试德国的女男混合桑拿，而正巧她家附近就有一家很大的，她经常去。浴巾、洗发水、拖鞋，像小时候跟着妈妈去澡堂一样。浴巾是用来在桑拿房里垫在身下的。我没有过什么蒸桑拿的经验，在家乡的公共澡堂里，角落的桑拿房像一个多余的摆设，永远是紧闭着门、没有启动使用的。我第一次蒸桑拿是去年在尼泊尔的瑜伽学校里，有这个设备得益于来的同学大多是欧洲人。

Anyways,扯远了。我们已经从家步行到桑拿中心了。从外部看像一个体育馆，或者一个巨大的游泳馆，又平又长。买完票，我们戴着手环进去。先进到更衣区，我困惑，现在就要脱光吗？隔着玻璃墙外面没买票的人还能看到呢！朋友嘱咐我，现在脱掉然后用浴巾裹起来，因为我们要路过游泳池区，那里的人没买桑拿票，不允许裸体的。

进了桑拿区，我用摘掉眼镜后有限的视力尽快打量周围的一切，既紧张又好奇，还想尽快适应，甚至看起来游刃有余。

场馆看上去比我想象得科技，在桑拿房间外的公共区域，人们大多披一件浴袍或浴巾，三三两两地坐着或泡在中央的盐水池里，也有人裸着走过，目光所及无人大惊小怪，除了我内心里的小人。室内有几个不同温度的桑拿房，从60℃到85摄氏度不等。我们先进了一个湿蒸的房间，朋友说她通常喜欢从这里开始。里面没有人，我们挨着坐下，自然地看向彼此的身体闲聊。她惊叹你好瘦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也这么瘦吗？虽然在一起的这三四天里，她已经感慨过好几次了。不过今天是我第一次给她展示我胸前的骨头。

热气钻进我的胸膛，让我回忆起高中在澡堂里浓烈的水蒸气和稀薄的氧气中昏倒的经历。我感觉有点不适，没坚持太久，我们换进了干蒸房。没有水汽了，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人。我找位置铺毛巾坐下，此刻比起被人看裸体，我更在意没有靠背我是否能坐得舒服这件事。我找到练瑜伽时盘坐的姿势，感觉背部得到一些支撑。房间里不时有人进出，每个人找到位置后，便沉默地、逐渐出神地望着房间里的某个角落或者自己的身体，有的人进来会简单问候打招呼，但目光不会故意停留在别人的身体上打量。大家默契地保持礼貌，维护了这对每个人都安全的场域。当然，也许她们没想着我写的这些，可能什么也没想，只是自然地习惯。

蒸够了，我们去恒温的盐水游泳池游泳。在这个池子里可以穿过一个塑料门帘，从室内游到室外。室外的池子里打着蓝色的光，蒸汽笼罩在上空，游出去的那一刻，我只觉得时间静止，周遭没有声音，我赤身裸体的同时伸展我全身的肢体向中心游，我几乎被这自由的感受打得有些眩晕。人与人靠近了就可以穿透蒸汽看到彼此，而我已无暇去观察别人看到我的面孔是否会惊讶，无暇去考虑在场是否有任何人把任何人性化。我只想伸展我紧绷了太久的身体。水池里时不时会从底部涌起水浪，朋友说她最爱朝浪的中心游，一头扎进去。“你需要很用力才能保持平衡停在那里，我还没有找到诀窍，我想一直停在那儿。”像风暴的中心。

我们又进了干蒸房，这次她问我想不想尝试躺下。我小心铺好浴巾以免烫脚，我们挨着躺下。我时而闭眼，时而对着天花板发呆。我想起我读的那篇文章，作者的笔触很细腻动人，写了她第一次和亲密的人去混合裸体桑拿的经历。她写“一整天下来，浑身毛孔舒展开来，人也很精神，冷水的温差变得不再痛苦，最难得的是我什么都没有想。长久以来，我的脑子里都装满了各种念头、事物和情绪，嘈杂纷乱焦灼不安，可那一天我只是感到平静、幸福，如同被按下暂停键一般的安宁，漂浮在外太空一般静谧。”我想到是因为我惊讶于自己此刻还是停不下想事情，想已被我反复咀嚼的生活，我感到有些无奈。我可以听见朋友的呼吸声，侧头可以看见她肋骨侧面的皮肤渗出的汗珠。

我们裹起浴巾出去室外散步，准备走去另一个桑拿房参加七点钟的项目。浴巾的长度什么也遮不住，只是在零度的室外勉强保暖。不过待会儿要去的房间外已经挤满了人群，排起了队。我缩在人群中取暖。桑拿房里是不允许交谈的，此刻室外的大家热闹得像一场酒会，像是没人记得我们都没穿衣服。为了听见彼此，我们略微提高音量，用中文交谈着。旁边的人短暂投来好奇的目光又收回。

最让我惊喜的就是这个Aufguss项目。首先工作人员怀里揣着音响进去清场，然后我们进到里面排排坐。朋友说音乐是由当天的工作人员按自己的喜好放的，每次来都不一样。今天是有点techno风。我左右几乎都膝盖挨着膝盖，暗红色的灯光中，桑拿师就着音乐的节拍讲解注意事项，开的玩笑在场只有我一个听不懂。一共三轮，他会将水和精油混合物浇在加热的石头或结晶上，蒸汽混着精油散发到整个房间。每轮他会抡起半人高的大扇子把蒸汽扇到房间里每一个角落，架势像我小时候在自助餐厅看到的做印度飞饼的师傅，又有点像海底捞拉拉面的服务员。他每扇到一个方向，那边的人群就会抬高双臂露出腋窝，像演唱会上玩的人浪。朋友和我解释这样更好排毒。氛围很轻松，我们跟随着他的指令，又不时被他夸张的动作逗笑。朋友说这是她第一次坚持完这15分钟，以往她会先溜出去吃用来奖励坚持完的人的冰棍。

但冬天不提供冰棍，我们收拾准备去冲澡。又碰见同一个桑拿师手捧一个大铁碗在门口等着。碗里是冰沙，我兴奋地双手捧起旁人拿的两倍的量。我赶紧用舌头尝一下，原来是盐。

所以我们一行人又挤在一个房间里用盐搓澡，乐乐呵呵。旁边的大哥还示意我低头搓澡的时候屁股挡到了他，请我往右挪一挪。脚下踩着盐，我去冲了澡。穿上衣服，像做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