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咖啡和拿鐵
年過三十,我才發現原來媽對我的認識,還停留在那個容易因為計劃被變更而動怒的國高中生階段,確實,我曾經就是那樣的,易怒體質或厭世心態,只是當時「厭世」兩個字還沒流行,我其實就是討厭那些不能為我所控的事物不斷出紕漏。什麼事情都得握在手裡,人定勝天,手握人生方向盤,當時候會看那種書名是《成功之鑰》或《超越自己》美其名是勵志書,但其實是失控正向思考的毒藥。
有一次返鄉,我和媽去買咖啡,但店員把我點的黑咖啡做成拿鐵,已經不太喝牛奶的我,日常都盡量避免乳製品,那天拿到咖啡,我跟媽說我點的其實是黑咖啡,但我們已經開車駛離那間小店,媽在副駕吵著說什麼也要回去找店家換一杯。我不懂媽在執著什麼,不過就是一杯咖啡不是嗎?我也沒有乳糖不耐症,其實就是個人因素不想喝牛奶而已,我跟媽爭論著的同時也把車開得越來越遠,沒想要掉頭的意思。後來媽妥協了,等紅燈的時候她喝了一口焦糖瑪其朵,說:「如果是以前的妳,妳一定會回去跟他們理論!」說實在,我從沒預料媽會下這樣的結論,在她的論點裡,我似乎就是個不通情達理、滿腹怨懟的人,甚至不確定這個「以前」是哪個以前、是誰的以前。當然,這不能怪媽,高中畢業後我們就沒什麼交集,那樣年輕的我確實還天真地以為只要有規劃就都能被執行。但人生不是工作,工作遇見的不確定性都在一個可控的範圍,儘管遭遇不可控的突發事件,仍然可以在有限的資源條件下臨場反應;但人生不一樣,人生是不可控的事件一旦發生,那鐵定是兩雙手抓也抓不住的狀態,能為我所控的只有心態。
離家後,媽對我的認識就停在原地了,然而我已經學會面對失控與失序。我字典裡的每一頁都寫著「沒關係」,之所以無所謂和沒關係,不是因為那些事件算不了什麼,而是我能拿它們怎麼辦呢?回去討那一杯黑咖啡,跟店長說工讀生做錯了,還我一杯新的,給我一句道歉,要那工讀生負責?媽的結論點醒了我的是,不是她對我的認識出現時差,也不是她因為對我的認識出現時差而想要讓我好過的作為,而是那個曾經什麼都想要緊緊握在手中的我,除了我自己知道之外,也只有她知道了,可是那個執著的我,現在已經懂得保護自己。
不是很能確定什麼時候學會這樣保護自己,但經過幾年工作的試煉,曾經躲在辦公室廁所哭、也曾經在雨天的駕駛座上悶著不回家,曾經我搞不清職場小團體的運作模式,也分不清楚前輩的話中話,現在我都能明白了。心法就是不要多想、不要執著,要想控制那些被他人所控的事情,最終只會讓自己難受。受過苦了,也踢過鐵板,離開舒適圈與安全網之後,不會有人想把你觀察得仔細,人總是能夠隱藏那些不想被別人發現的小事,可媽就是把我看得太清楚,所以直到現在她還是能知道那個褪去武裝的我,我的內心可能在挑剔著什麼。
或許有一天,可能還是會有人發現我日常的小挑剔,或是說在意,但沒關係。對吧?沒有關係的。但我最希望的是,我希望媽知道我是真的沒關係,不管是黑咖啡還是拿鐵,不管是以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不管是和媽的疏遠,還是我那已經得以收攏的易怒體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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