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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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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我会爱上开车

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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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开车很小心,但也掩盖不了我其实是个蛮横的人。或者我们可以想象,每一个被按进铁皮盒子、系上安全带的人,都会在上路时变成怪兽。
Guillaume Tomasi

我以为我会爱上开车,或者虽谈不上兴趣,但至少也能够享受其中。但事实上我很快就厌倦了。

毫不夸张地说,握住方向盘的每一分钟,我都在出神,无法像洗碗一样集中注意力,因为开车这件事,实在让人没有参与感,不管我操作得多么灵活,都更像是车在主导一切,已经可以目睹那样的未来了吧,机器可以比人类做得更好。

进而我也才明白,那些喜欢车、喜欢开车的人,怎么会说出那么多感受,造出那样多的词汇,“手感”、“平衡”、“速度”,我想不出更多了,但那是他们参与其中并主动沉迷的证据。如果没有这些感受,就像我一样,和一部机器大眼瞪小眼,该是多么的无聊啊。

总之,我实在是不怎么喜欢开车。或许联想到在驾校受过的诸多苦楚,以及教练那张冷面孔,到头来就为了这样的结果,实在是荒唐。

但它姑且算是一个不错的技能吧,就像掌握一门语言,掌握编织的技艺,开车是个好的技能,它的确让人类生活的半径从此扩大了。人似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或者满足了在大型的公共交通工具与步行、骑行之间的距离,我们试图延展的那些空间,变得触手可及。

它太过便利了,便利得吓人,以至于坐在这个庞大的机器里,一踩油门就可以撞毁另一个庞大的机器,和藏身其中的另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总是想起这一点,有时候看见一辆空车停在路边,那铁制的躯壳,都会令我感到害怕,倘若我一不小心碰到了,里面的灵魂也会开始尖叫。因此,我总是小心翼翼。

但这种小心翼翼,仍旧不会像洗碗的时候,将碗拿在手中、担心它掉落摔碎那样,因担惊受怕而有了参与感。开车的时候,我没有参与感,我和方向盘的关系,更像是它在左右我,而我麻木地踩下油门。要留意前后左右,交通信号灯,礼让行人,小心突然闯出的车辆,我像是坐在家里玩一个所谓沉浸式的游戏,全息投影,或者比那还要糟糕,我的大脑空空如也。

自从妈妈买了车以后,我已经断断续续开了一个多月,或者在第二天、第十天的时候,我就渐次意识到,我这个人真的很怕死,我宁愿将我的生命完全交给机器,也不敢相信自己的手和脑。我坚信开车大大增加了意外死亡的风险。

但如果是这样想的话,哪怕是一辈子走路,只要有车辆出没,我仍然会被那种不确定性击中,死于车辆造成的意外,换言之就是不管开车与否,我们都会共享同等风险。我们都会死。

虽然我自认为开车开得很小心,但也掩盖不了我骨子里其实是个蛮横的人。或者我们可以想象,每一个被按进铁皮盒子、系上安全带的人,都会在上路时变成怪兽。那些沉迷于“手感”、“平衡”、“速度”的白痴,也不过是给这件事找了美丽的借口。

世界上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开车,它不会是你广阔的平原,你必须要上路,去和另一些铁皮盒子竞争,摩擦,相互避让。路上画了线,也拦不住你的狼子野心,你想要快,你想要给对面一点颜色瞧瞧。

于是赛车诞生了,就像战争变成了竞技体育。

没一个好东西。因为人类就是怪物,只会不断制造更邪恶的怪物,为己所用。

但我也说不下去了,因为我还是会为了便利而开车,会为了便利而点外卖,偶尔忘记关灯,偶尔浪费食物。然后一边骂动物园的猴子虐待猫。或许是因为猴子跟人类最相像吧。

 

最后,让我们来读布莱希特关于开车的两首小诗:

 

《谨慎的后果》

我听说你要

在你以前倒车的

同一个地方倒车。那时地面

坚固。

这回你别倒。别忘了

因为你倒过车,

现在那地面有凹沟。再倒

你的车就会陷在那里。

 

《乘客》

多年前,当我学习

开车,我的老师要我

抽根雪茄,而如果在交通拥挤中

或急转弯时熄灭了,

他便会亲自驾驶。还有,

我开车时他跟我说笑,而如果

我因为太专注于驾驶而没笑,他又会

亲自驾驶。我感到不安全,他说。

我,作为乘客,一看到司机

太专注于开车,便吓坏了


2024 年 1 月 26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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