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28 岁,我的性教育才刚开始

BIE别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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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28岁的时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因为同事查出了 HPV,我就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告知我得了高危 HPV 。这病没有万能药,只能靠提高免疫力打长久战,最差的结果就是宫颈癌。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我不敢和其他人说。

以下文章来源于BIE别的 ,作者BIE别的

果 子

我的性启蒙可以追溯到小学。坐在最前排的女生有着乌黑亮丽的马尾,她经常在下课铃刚打响的时候,把屁股挪到自己椅子的边缘,两只腿微微分开,对着边儿前后摩擦。她的手掌紧紧扣在边上,手臂撑在椅面上,聚精会神地集中上半身的重量发力,马尾微微颤动。等上课铃再次响起的时候,她脑袋向上仰,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的上半身松懈下来。她扭头和邻桌谈笑风生,马尾又开始左右摇摆,充满了灵气。我如法炮制,收获了同款由肌肉紧张松弛所带来的快感,多年后我才知道这就是自慰带来的高潮,以至于我日后跑步每每盯着女生的马尾都会走神。

从小长大,性都带着一种羞耻感。满足自己的需求是一个必须背地里才能完成的仪式。好女孩儿上天堂,坏女孩儿下地狱,自慰的女孩儿一方面享受着身处天堂般的高潮,几秒过后,就纵身跳入了地狱里。性渴望像一个魔鬼,让人乖乖臣服。我时常伏在魔鬼旁边,亲吻着 ta 的脚默默地说,我是个坏女孩儿,请让我沉沦。

初中的时候,语文课代表爱写同人文,她个子矮,戴着一副黑框金丝眼镜,总是一本正经地严肃创作,一副性学大师的样子。她写的故事在全班女生之间传阅,大家把同人文夹在课本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浏览着那些关于股沟、锁骨和指尖相触碰的情节。里面小受对疼痛的依恋是我对 BDSM 最早的认知,性隐隐约约地开始和疼痛画等号。

这些疼痛和羞耻被包裹成秘密,被小心翼翼地藏在自己的身体里,直到来月经的那一天。学校里一个女同学站起来回答问题,位子上留下一大片月经血,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引来身边儿人指指点点,她的深蓝色校服裤子有几处被浸得更蓝。直到毕业,没人敢碰那把椅子,按男生的话,怕引来杀身之祸。想起我第一次来月经,我妈买来卫生巾,很开心,她郑重其事地在日历上画下了这个日子,好像农民种下了一颗种子,骄傲地插着腰:看吧,迟早有收获的一天。

就这么懵懵懂懂地到了真需要被教育的年龄,又没有哪个成年人敢去触碰这个话题。每年发新书的时候,生物书是重磅科目,心里不怀好意地翻到人类繁殖的图像,等着老师讲这一节课,准备看大人难堪。

有一次老师开年级家长会,请来一个性教育专家讲座,听说不少家长都买了她的畅销书,我妈也不例外。我脑补着他们端坐在台下,仰着头听专家讲青少年的性行为危害,一方面被各种真实的数字吓得焦虑缠身,仿佛那几本书是救命稻草,宝贝闺女像啃课本一样背了这些信息就能自我保护;另一方面自己不敢亲口传授,恨不得抛下书就扭头逃跑。性教育在家庭里总糊了一层纸,戳破了讲谁都尴尬。自然,那几本性教育读本在班级里被当成小黄书广泛流传。

初中性教育课本目录

那段时间里,性教育缺失的后果开始显现。高中同班女同学怀孕了,被男朋友带到医院做人流,一个人在酒店里躺了五天;高中班长天天被班主任自行车送回家,脸上带着坠入情网的少女微笑;体育老师边批评穿衣不规矩边一只手揪开女孩儿的挂脖内衣…..性的诱惑和邪恶在同龄人的口口相传中被愈加妖魔化。

01 与性欲望时刻做斗争

我17岁进入了美国高中,在那里,性不但是一个不禁忌的话题,也不是那么羞耻的事儿,女孩子对性越开放越是可以引以为豪,记得坐在前桌的女孩儿穿着牛仔裤,里面的丁字内裤露出了一大截,我戳戳她后背想要提醒她,人家反倒给我抛了一个媚眼。

学校里的性教育无非是:性病图片;老师喊 “说阴茎这个词别瞎起哄”;精子和卵子的结合。

能够快速摆脱处女身份是一个值得炫耀的消息,初尝禁果,仿佛其他人都是未开化的,洋洋得意地收获着自己的性张力。性是一种少女知道能降服身边男性的超能力,不管他们的年纪有多大。性带来的亲密感也教人沉迷,是一种天然的现实逃避剂,上床、坦诚相见、盖上被子就是一片两人能自由探索的小天地。

上大学,修性别的课,老师说解放女子欲望是重要的意识形态,让人跃跃欲试。那个暑假,即使带了套,我还是怀孕了,当年19岁的我被爸妈带着做了流产。那是亲身换来的教训:原来戴套也会怀孕,诀窍是不能让弟弟在身体里变软,要不然会小小弟弟们会外流,在子宫里种下邪恶的种子。当时我爸没有责怪我,而是指向我妈,就好像走到这一步都是她没有好好教育我的恶果。

“用对的橡胶,你就安全了。”

有了这次经历我对性产生了恐惧,在日记本里发誓要与之切断联系……如果有的话,一定要安全。吃下了这个苦果之余,心里也懊恼:为什么女性是承担直接责任的一方?有子宫是多么累赘的一件事啊。

那之后,我开始每天口服避孕药,每一颗吃到肚子里很安心,但是心情波动巨大。荷尔蒙终于不受自己控制,有时像泼妇一样,破口大骂,有时低气压地在床上躺上一天,眼泪从眼角流下,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悲。

避孕药:你想要抑郁症还是想要一个宝宝?(不过当时校医给的建议是试试不同牌子的避孕药,副作用可能不太一样。)

不过在正确使用安全措施和女性思想解放的教育加持下,逐渐地我放下了焦虑和恐慌,接受了性可以成为一项和吃饭、看电影一样的感官体验,是亲密关系的一种健康向上表达。哪怕是 BDSM,也成为了现实关系里的一个出口。性 = 健康需求。

好消息是有了控制以后,性没那么恐怖了,我会小心翼翼地避孕,最起码羞耻心没那么强了。坏消息是,一边儿体会着性自由,一边儿为避孕做努力,还没等回过神来,病毒就已经在身体里慢慢滋长。


02 成年人的性教育课才刚开始

我28岁的时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因为同事查出了 HPV,我就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告知我得了高危 HPV 。这病没有万能药,只能靠提高免疫力打长久战,最差的结果就是宫颈癌。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我不敢和其他人说。

性病这两个字,天生就带着一种歧视,似乎得了这个病,自动和小巷子里墙上的牛皮癣广告联系在一起。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第一反应不是 “我生病了,该治” 而是 “我今后还能不能有性生活了?” 这种对性生活的渴望大于生之渴望的念头,让我觉得可耻。

得知消息是4月,我6月才开始积极治疗,在这两个月我总想要假装生活还是往常的样子。和同伴之间,年纪越大,越害怕分享。性成了同性拉近彼此距离的纽带,在日本料理馆,几杯清酒下肚,那些床上的轶事成了下酒菜,微醺地分享八卦。聊性病,别扫兴了。

直到一次出差,吃早餐的时候,女朋友 A 说她得了 HPV ,她很焦虑。我说我也是,大家说出来的时候好像找到了彼此的救星。这个藏在心底的秘密就这样被捅破,那么多数年被羞愧心深深包裹的性秘密一齐飞了出来。

此处加一个冷知识:世界卫生组织推荐的最佳 HPV 接种年龄是9至14岁。HPV 疫苗在开始性生活前接种效果最佳。更多信息,欢迎点击我们之前的文章《25岁的我感染了高危HPV,身边三个朋友做过宫颈锥切手术》进行自我科普。

我们都怕别人站在道德高点的指责。比如,女朋友 A 说她跟最好的闺蜜说了以后,闺蜜第一反应是反问之前为什么有那么多性伴侣,做了一番思想工作以后,她和自己的妈妈说了,老母亲安慰了半天,还是问了 “你之前有没有堕胎过?” 似乎得性病和荡妇有着必然联系。

HPV 确诊了以后,我又有过几次性生活,每次都戴套,不免羞愧感更加严重。每次违规操作以后,我和 A 彼此分享:“又没控制住,妈的”,然后继续和体内涌动的性欲作斗争。之后的日子,我们互相监督有没有熬夜、健身、看转阴的人怎么治疗,日复一日。

我的情况是高危,所以需要做阴道活检。当天我盯着手术台头顶的灯,感受到剪刀在下体的细微撕扯,我突然想到 19 岁流产的那个胚胎,是不是会有同样的痛感。“要检查宫颈管么?” 医生问,“嗯,还是健康重要。” “可能有点儿疼,忍着点儿。” 这是两个女人因为一个女人的健康达成的一个温柔的建议,我闭上了眼睛,尝试放松。

检查后的几天,几个朋友都在问候我,女朋友还说要不要去她家住,好照顾我。有人惦记关心的感觉很温暖。得病以后,我的男伴也表现很贴心:得了病,没有性生活没问题,重要的是要不要和父母坦白。除此之外,还让我分清楚满足性欲与做爱的区别,比如我们到底有多少时间是在满足彼此的欲望,还是真正享受彼此亲密。那么,做爱的这种亲密感能不能可以通过不发生性行为来完成?

就这样,第一次爸妈没在场,有朋友、有男伴陪伴的检查,我扛过来了。

或许这是幸运的一面,不那么幸运的是其他人口中的姑娘:即使做了锥切手术,还在约炮、连续熬夜、频繁换性伴侣的姑娘。我没办法只同情而不反手指责他们拿自己的身体玩火,要爱惜自己。此刻我仿佛老母亲上身,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教育她们。

还有人说 HPV 是感冒,感冒严重就是高危,感冒轻就是低危,但是再怎么弱化病情,得病的人就是走不出来。因为性病这个潜在问题,我们一边想着降低寻找另一半的标准,一边和性渴望做斗争,又或是止不住想满足另一半。焦虑、免疫力低、病情加重,又到了一个死胡同。

所以好女孩儿上天堂,那么有性病就是坏女孩儿,要带着微笑下地狱?

一位得了生殖器疱疹的女朋友 B 亲口讲述了她5年来的心路历程,我特别喜欢。她说因为疱疹一旦感染就会一辈子存在在血液中,时不时地会复发(编者注:一般在免疫力低下的时候出现水泡,需要一到数周愈合),影响了她历来的感情生活。但是她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在共享的旅程中,疱疹并不是唯一的决定因素。

用她的话翻译就是:得了就是得了。我并不感激我的病,但是在学着和它共存的日子里,在经历过挣扎和冲突后,我成为了今天的自己。我感激现在的自己:一个关心他人且共情的人。我选择爱自己。

她写下这段话说服自己。但爱自己是每天的一个工作,得把小时候学到的取悦别人的自己卸下来,修整再出发,这条路漫长又遥远。而性与爱永远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没办法分离。

女朋友 A 有时埋怨她父母,说 “我以后得好好教我女儿”,可是我们又能怎么教她?想起我小时候爸妈的教育无非是:女孩子的身体是神圣的,要保护好自己。那不保护好自己的后果是什么样的?对于这个问题,成人却又不加赘述,每次欲言又止,点到为止。同样,我们选择不对父母说,是不是害怕他们担心指责?那么性教育是不是只能通过同龄人才能有效传达?

所以如果有那么一个人能以身说法,和小时候的我讲她的亲身遭遇,我是不是可以避免这些错误?我们对于性病会不会就不这么后知后觉?如果有个人对当年发现了性爱美好的自己说,性你值得拥有,接受自己的欲望的同时还得保护好自己,事情就会好么?所以我们难道从小就要学会用受害者的思维武装自己的子宫和阴道?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性教育?

这些问题我没有答案,也没办法回头更正,我唯一知道的是,28岁,我的成人性教育自习课才刚开始,今后会一直继续。

// 编辑:Rice, madi

//设计: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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