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太君,理解太君,成为太君
我的家乡是无辣不欢的。凡是无辣不欢的地区,人们工作未必卷,但是在谁更能吃辣这件事上一定会卷起来。因为从小就不(像他们那样)喜欢吃辣,我在家乡属于是战五渣,会被小朋友吊打的水准。然而一来日本,我就跃上枝头变凤凰了,每逢吃辣的,我都能傲视群雄,不论你是南方人,北方人,日本人,印度人,墨西哥人,(只要不是家乡人,)对不起,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乐色。
我虽然不算喜欢吃辣,但在这种熏陶下,我也成长为了一个重口味。当然,在出省前,我对我重口味这件事是没有概念的。所以刚接触到南方菜系的时候,我非常难以理解,觉得我和厨师简直就不是同一个物种。这种重口味不止体现在香料上。有一次去台湾,当地的朋友带我去品尝永和豆浆,他们都喝得津津有味,我拿起勺子一抿嘴,傻了。这有味道吗?不过因为那时对自己的重口味已经有了一定认知,我还是事先问了一句:你们觉得有味道吗?他们疑惑地看着我:有啊,很甜啊。这个“很”成为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本来还想收敛点,听到他们说“很甜”以后我直接放弃了,拿出大号调羹往碗里刷刷倒入两大勺糖,看得他们目瞪口呆。
毫无疑问我的这种饮食习惯在日本注定是要被教育的。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日本本土的料理重口味的并不多,甚至能归为重口味的那些,按家乡的标准可能只算“小试牛刀”。另一方面,日本的中餐馆他妈的是真不做人。我甚至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去新东方深造过,只要是个中国人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出来开中餐馆。川菜更他妈是重灾区,除了陈建一的四川饭店,就他妈没有一家能把回锅肉做对味的,能把麻婆豆腐做对味就他妈谢天谢地了。有朋友说我是不是太挑剔了,我觉得不是这个道理,毕竟我们下馆子的意义在哪里?除了不想洗碗,最大的意义不就是图个好吃吗?要是专业的厨师还没我们自己做的好吃,那下馆子不就成了智商税了吗?
自炊的饭菜好吃当然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但和我的厨艺关系不大,日本的食材是真的很优秀。因此渐渐地,我也慢慢地开始欣赏食材本身地风味。渐渐地,我对轻口味的菜系也产生了改观。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只不过,也不是没有代价的。代价就是,我再也不能在吃辣这件事上傲视群雄了。
然而日本对我的改变并没有止步于此。在国内的时候我虽然也吃生鱼片,但对芥末我是敬而远之的,连赛百味的蜂蜜芥末酱我都不吃。最大的原因是三文鱼不加芥末也好吃。来了日本以后,吃生鱼片的确是更加方便了,但却很少能碰到三文鱼,而其他的海鱼的鱼腥味真不是盖的,不加芥末是真的难以下咽。所以芥末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进了我的食谱里。又因为我本来就来自重口味的地方,加起芥末来比日本人还狠,这也算是一种“青出于蓝”吧。
第三个里程碑是纳豆。刚来日本的时候,经常去的居酒屋有一个常客,是我读的学校的“大前辈”。多大呢?具体年龄我不知道,但他参加过全学联和全共斗。他有一次带了他自己做的纳豆来分给我们吃,被我坚定的拒绝了,被他感慨“最近的中国人不行啊!”。后来每次住酒店时,早上的自助餐一定会有纳豆。久而久之,我就会开始自我攻略,“来都来了”,“又不要钱”,浅尝辄止地试了以后,感觉在空腹地状态下用来开胃也不是不错地选择。从那以后每次早餐有免费的纳豆我都会吃,但我决不会主动买,它还没有吸引我到那个地步。
其实异国对一个人的影响往往是全方位的,饮食只是其中最显著的一个方面而已。大学院期间我研究的是古典文学,日本的教授们做起学问来那叫一个仔细,常常两三句文本都能给你分析出一篇论文出来。我刚来的时候很不适应,心想这样考究,论文得猴年马月才能写出来?心浮气躁的我总想着找新的切入点,找没人研究过的新领域,找最前沿的理论,想着能够弯道超车。教授们倒是也从不打压我,只是默默地以身作则,等我自己去领悟,最多温声提醒我在一门心思赶进度的时候都错过了哪些细节。不知不觉中,我地步调也越来越慢,看文献也越来越仔细,越来越适应这种节奏以后,我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沉下心来做事情可以发现那么多以前察觉不到的细节。后来我已经快毕业了,有一次在研究室,另一个中国人后辈问我,在日本做研究进度那么慢,不会很有挫败感吗?我才反应过来,我已经是教授们的形状了。
本来是打算一路深造到博士的,因为种种原因,拿到修士学位以后我就去工作了。从大学院毕业时,正处于疫情中,也就没有了大操大办的毕业典礼。研究室自发组织老师和同窗们给毕业生留言,合成留言册。其中当属指导教员的话最令人难忘。
「また研究室の扉を叩きましょう。」
从读不懂空气到秒懂言外之意,应该也算是一个很大的改变吧。
陽春凝雪,高山流水。 有匪君子,維琴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