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22］为冬至——香气

给小乙：

对气味敏感也许是一种诅咒。

经常经过的地铁站总是有火锅味。无论是在那里搭车，还是坐在地铁上经过，门打开，就会有袅袅牛油味逃逸般窜进车厢，随之进入的乘客，脸上也泛着聚会后饱腹的幸福红晕。或是在公共场合闻到他人身上的异味，来自头发腋下或盆底肌附近，在暂时无法远离的场合里，只能悄悄屏住气。难闻的味道要遮遮掩掩着，好闻的香气只让人吸吸鼻子驻足。气味是生活的符号，场景的隐喻。

步行去最喜欢的那家咖啡店。要经过一大片草坪，有狗狗们玩乐过的气味和泥土混在一起。还要穿过医院，中药味混着消毒水味之后的那种气味，像在比喻一种无法自己掌控的人生。再经过临街的餐馆和茶铺，闻到咖啡豆热络的气味时，到了，老板刚巧在烘焙咖啡豆。

有一位好友，用气味关联所有与自身的记忆。黄芪霜的味道是和奶奶共度的童年，秋天的银杏和白果味，是大学时代的那场恋爱。她身上拥有能听见大地呢喃的气质，我总觉得，是这些珍贵的生命经验，和她与气味关联的记忆一起，酿成了一盏只属于她的香气和气质。

对香气有自己的追求，能回忆起来的源头，在小的时候，在十块钱一本的路边书摊，一见倾心般爱上了书里的那种油墨味。那时起养成的阅读习惯，多亏了想要一页一页翻着，把鼻子贴近书脊里，去辨识不同的纸质承载的书墨味。

成年后在透明的天花板下没有太多选择，工作不太顺利，像一场用自己灵魂交换金钱的游戏。在重复的内容中反复怀疑工作的本质，时间被切割成更大块的虚空与自省，物质欲望变窄，被压缩，剩下一个玻璃瓶子的香水，晃荡着映出变黯淡的眼睛。唯一的慰藉就是出门前喷在自己手腕内侧的香水味，木头味皮革味，青草和淡奶油，肉桂味或甜橙，工作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把手贴近脸，如自戕的仪式，在末日前祈求救赎。

对气味的敏感不再是诅咒。

直至离开了家自己住，认真布置那个连光照都不足的出租房。一只猫，两个猫砂盆，三块猫抓板。我的世界里悲喜眼泪欢笑，而猫的世界里，只等着我回家。我回到家，放下微不足道的人生，抱起在脚边撒娇的猫。脸埋在它肚子里毛绒绒的奶香气里，我想，只要自己冰凉的鼻子能贴在猫的肚腩里，就还能坚持下去吧。

直至离开了家自己住，每周一次，回父母的家里度过午后和黄昏。距离拉远后才有了想念的空隙，和妈妈一起散步遛狗，我在每个潜在的分歧中筛选能分享的话题。傍晚，妈妈一个人，两个炉子，做出足够三个人吃的一桌子菜。晚餐的日常，滋养着我的饭菜香气，妈妈用的盐会变成我的汗水，妈妈煮的饭菜会变成我的力量。童年的创伤仍在身体里缭绕，但我想我正学着原谅。

夕立（2023年12月21日星期四）

To夕立，

傍晚时分，楼里的住户会点香。我猜是敬神的香，有几次回家，邻居没有关门，瞥见了供奉的财神。其香气之浓郁，隔着两道门也会飘进我的房间。那时候，我会抬头看着远山发呆。同时，对楼的玻璃给了我足不出户欣赏夕阳的机会。海浪，船，如梦似幻，都清晰的反射在我眼里。

可能是因为离山和海都近，附近有许多大鸟，小狗般大小，会发出剧烈的声响。有几次它们从我窗前滑过，近的好像都可以感受到它温热的身体。

所以偶尔会在阳台捡到它们的羽毛。

我想羽毛的气味可以是创作一款香水的好主意。毕竟香气，见仁见智。

就好像白花系的香水因为里面吲哚的成分会让一些人产生恶心和眩晕，对于另一些人来说确实不可多得的清新。

至于制香的材料，更是各取所需。山里雾霭的气味、坊间缝隙飘出的中药都能诱发迷思。

中式的香和西方的香水似乎有些差别，香，在古代可能不需要“香”。比如《香乘》《香谱》里记下方子里一些制香材料，在现在不过是寻常做饭的香料或者中药。

对于香的态度更像是对于风骨的态度，每个香的方子总有典故、诗句为其背书。

总之，制香的材料不拘泥。若想拟梅花清冷之感，名贵有龙脑，廉价薄荷也可替之。只要合适，再差的料子也可以合出美妙的味道。比如，“四合香”的方子，果皮纸屑皆可入香。就像是，顺遂有顺遂的活法，被贬入艰难处也有一份怡然自得。

寻香的方式，种类繁多。除了寻香、买鲜花装点室内。寻常吃食也可以做芳香剂。瓜果静置桌前，可取其清新自然。吃剩的果皮，柑橘类的为佳，自然风干，其开朗酸甜的香气也让人轻松喜悦。

不同季节各有寻香的滋味。夏天的黄果兰泡酒驱蚊，秋天不如食桂花糕以谢丰年，冬季涂抹上厚厚的身体乳捧着香炉读书最惬意，春天那就是静待泥土新翻，里面有希望的气味。

等期末过完，我想去山里走走，闻一下山的香气。

小乙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