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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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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喜歡做點什么。尤其是,想要做些什么,卻又沒辦法去做的時候。

在樹上刻字,就是這樣一件事。

我在街上散步,很快就發現幾棵栽了不久的行道樹,樹皮上已經刻下了一些字樣。

好在這沒有損害樹的健康,這棵樹長得不比它的同伴更差,移栽一兩年后,樹干已經開始要合抱那么粗了。

走在旁邊的人,大概也有和我一樣,發現這些刻字,但大家并沒有太在意。

很早以前,我認為在名勝古跡的建筑上留下「到此一游」,算是很糟糕的事。大概和在書畫上蓋一些很丑的印章類似。某位教授就專門寫文提及,不要將自己的字寫在書頁里,更不要用一些藍色橡皮章蓋在書上。但這樣的人大有人在,而且為了自己的印章收集,在賣出手頭古書之前,還會大煞風景地從古書上裁下好印章,讓本來完整的書,留下一個個空洞。

相比于這種近乎卑劣的做法,只是在樹上刻字,似乎還值得理解。

一個人總要做些什么,挪動一下椅子,更換一張桌布,乃至把鼠標的靈敏度調上1%。做點什么,不僅讓我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也在一種心理暗示下,實現了某種價值。這就是為什么,安靜下來遠比動起來更困難的原因。一個退休的人,開始變得郁郁寡歡,可能就在于這種獨立自主的感覺,太過陌生。我們對規則負責,對約定畢恭畢敬,但從未想過,自己在規則之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刻字的人,當然沒有那么深思熟慮,但他們肯定有一個想要證明的力量存在。

他們不肯只是白白經過,所以要通過這樣的小小變化,證明自己來過。

從這一點來說,我們得感謝不斷改進攝影工具的人,拍下來,也是一種證明。這就像徐霞客寫日記,那就是他的旅行影像記錄。而更早一些的司馬遷,則沒有如此留下太多,他只是回憶道:「二十而南游江、淮,上會稽,探禹穴,闚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講業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鄉射鄒、嶧;戹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

這些地方,化作了關于史的文字,停留在太史公曰,也停留在筆下每個人物的一生。

他對世界的改變,并不是為了李陵仗義執言,而是三十本紀七十列傳的一部通史,他也刻了字,不過是刻在了時間之中。司馬遷不知何時死去,也不知葬于何處,但這部書已經成為了司馬遷所要成為的樣子。

名字刻在樹上,則隨樹而存亡;名字刻在時間之中,則與古往來今相沉浮;真正可以讓人不朽的,或許并非什么妄想,而是契合于天人之際的一顆心。

人不能脫離人群,也不愿脫離人群,但卻可以脫離人群。

正如這樹上的刻字,誰來刻的并不重要,那刻字的一顆心,卻始終跳動在每個時代,每個人的身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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