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冬》：也許躺平真的很難拍

（原文刊載於電影薪火）

文｜江澄

陳哲藝的新作《燃冬》雖然被選中代表新加坡角逐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但上映以來口碑平平，而且被質疑一齣背景、故事和角色都跟新加坡零關係的電影如何能代表新加坡？在中國《燃冬》更是劣評如潮，有人說它是 2023 年夏天最難看的電影。有點難想像拍過《爸媽不在家》和《熱帶雨》的陳導會拍出整季最難看的電影，不過我還是第一時間看了。

《燃冬》不算難看，有些部分還拍得頗為吸引，例如開場一幕拍工人在雪地上推著方方正正的冰塊為冰迷宮動工，然後粉藍色的旅遊巴駛過，就拍出不一樣的雪地美態。三位主演（周冬雨、劉昊然和屈楚蕭）表現也亮眼。電影前半段拍三個年輕人為何結伴在延邊東晃西蕩，雖然沒有太多新意，但仍有瀟灑隨意的樂趣。來到電影後半段，開始要揭示三人各自的心結，就開始叫人納悶，那些心結不是語焉不詳就是太老生常談（周冬雨飾演的娜娜角色經歷完全是肥皂劇編排），所用的意象也太刻板（三個主角被困冰迷宮喻意在人生中迷失！）最後三個人在長白山遇到黑熊，明白導演想拍城市人面對大自然的心靈震撼，但電腦特技做得太拙劣，叫觀眾出戲。觀眾認定《燃冬》難看應該是為著這場戲吧？半齣好戲，半齣平庸，再加一場不及格的特技，這樣形容《燃冬》會持平一點。

躺平拒絕想像，電影卻最需要想像

「躺平」是席捲年輕世代的狀態，在中國尤其普遍，《燃冬》開宗明義要拍這個狀態（對白也說了兩遍）。三個主角（娜娜、浩豐和屈楚蕭）都在不同程度躺平（其實很輕微），故事就是拍他們為何躺平和如何走出這個狀態（其實真正躺平的人是不會有意欲改變）。

人為甚麼會躺平？我的理解是社會再沒有流動力，所有資訊和娛樂又手到拿來，年輕一代看不到努力的理由，開始對世界失去好奇心，拒絕想像眼前以外的其他可能性，索性接受絕望和平庸作為自己的生存狀態。這種狀態在現今世代愈來愈普遍，是很重要、值得探討的題材，但卻不好拍，因為電影好看，正正最需要想像力。

《燃冬》的攝影和構圖都很優美，表達三位主角之間若即若離的感情也恰到好處，但整體就是太平淡，甚至拘謹。導演跟他的角色一樣，沒有想像表層故事底下的世界。躺平不只是懶散，它更是一種靜態的挑釁，以棄權去對抗不公平的制度和生存狀態。但《燃冬》只拍到躺平表面的懶散虛無，表達不出底下的躁動和絕望，純粹是三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輕人萍水相逢，一起玩了幾天，然後各自對生命有點頓悟，結果還滿有希望。

從城邦到大國，都是異鄉人的故事

我猜想陳導對異鄉人的故事特別感興趣，《爸媽不在家》拍外傭，《熱帶雨》的女主角阿玲是馬來西亞移民，《燃冬》的三個主角某程度上也是異鄉人。《燃冬》的故事背景是延邊，全名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延邊的地理環境確特別，它是中國東北唯一的自治州，東邊接壤俄羅斯，南邊眺望北韓，人口有超過三分一是朝鮮人。三個主角，娜娜是河北人；浩豐是河南人，但現在上海工作；韓蕭來自更遠的四川，三個都是延邊的過客，終有一天會走，只是有些人待得長一點，有些人只匆匆留幾天。導演很著力捕捉這種流離的狀態，三個人好像走到哪裡都可以睡，由城市出發，越走越遠，一直走到長白山要看天池。戲中也經常出現朝鮮語對白，增強主角們沒有歸屬感的感覺。他們不屬於這裡，根在別處。可故事發展下來，三位主角各自面對的問題，原來都是年輕人常見的心結或疑難，跟延邊這個地方沒有必然的關係。導演巴巴跑到大東北，除了拍雪景，好像沒有充分利用延邊這地方，那些邊界、國族、異鄉，通通變了符號，不是故事的一部分。

《燃冬》最大的缺點肯定是末段在長白山遇上黑熊那組電腦特技鏡頭，完全令人出戲；最大的優點則應該是三位演員的演出，尤其女主角周冬雨。三人的演技都很自然，很生活化。他們角色性格都不突出，兩個男的有點溫溫吞吞，劉昊然和屈楚蕭演繹恰如其分，沒有過火或標奇立異。周冬雨一如既往的強大，都是一些尋常的對白和表情，但她演來就是能量滿滿，還有她那張「驟眼看以為是鄰家女孩但現實生活中去十個屋苑洗樓也碰不上這樣的鄰家女孩」的臉，仍是讓人百看不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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